三
文茹正式住进了那间临时住的小屋,南瓜也搬了进来,陪文茹住。这间小屋以前并没有住女兵,文茹被连长捞上来后,就临时在屋里搁了两块木板当床用。这会临时就变成长期的了,连长作出留下文茹的决定后,就让南瓜拿来一套军装,一个涮牙用的杯子,一条毛巾,一块肥皂,算是发给新兵文茹的装备。文茹睡的还是那张床,南瓜还是睡她对面。连长让南瓜跟文茹睡一个屋,有点陪公子读书的味道,文茹毕竟是大小姐,满脑子都是白米,她担心她吃不了苦,再说又是剥削阶级家庭出身,嘴里说的话,脑子里想的问题,肯定跟贫苦家庭出身的女兵不一样,担心她的剥削阶级思想会影响女兵。连长让南瓜陪文茹住,是南瓜出身赤贫,想用南瓜来改造大米。她心里明白,这个大小姐在女八连肯定呆不了几天,到时候她提出要走人,就再放行,也好向师长交待,可眼下不能让她走。
南瓜帮文茹重新叠了被子,又将牙缸毛巾肥皂放在应该放的地方,随后就坐下来,跟新兵文茹进行了一次正式谈话。南瓜的谈话内容全是连长教的,或者说是连长说了之后她背下来的,背得一字不拉:“赵文茹同志,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新四军的一名新战士了,不过我得跟你说清楚,你现在还只是预备新兵,连长要对你进行三个月的考察,将来考察合格了,才能算是正式的。连里还要对你进行政审,还要对你进行培训,因为你的出身不好,还要对你进行教育,还要对你的思想和身体进行一番锤打,直到你脱抬换骨了,你才能成为一名正式的新四军战士。”
文茹听了南瓜这番话,心里就不是滋味,便反问:“什么叫脱抬换骨呀?”
南瓜一下愣在那里,因为连长没有教她如何回答大小姐的提问,也没有想到大小姐会提这么个问题。她拍了脑门想了想,说:“脱抬换骨就是脱了你剥削阶级的胎,换骨就是换我们无产阶级的骨。”“这么说,我的胎就不好了?还要脱掉?”文茹问。“你爹是米行老板”南瓜说。
“我换不了胎,这个兵我也不当了。”文茹从床边站起,抱起那个还没有解开的包袱,就朝门外走。南瓜抢先一步,拦在门口,说:“你要走可不行,这是连长的命令。”“我去跟连长说。”文茹朝门外挤着,南瓜却挡在原处,两人僵持了一阵,南瓜就淌下两滴泪珠子:“姐姐,我求你了,你要是去找连长,我就完不成任务了,连长会处分我的。”“这哪是那啊?我不当兵,跟你有啥关系,我们是井水和河水!”南瓜的泪珠子继续朝下滴:“姐姐,连长已经把你交给我了,如果你再去找连长,我就不好交待,连长批评我倒不怕,就怕她处分我,一处分,我就不能进步了。好姐姐,你听我一句,你就留下来吧,我们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你熬过这三个月,就是正式的革命战士了,成了正式的革命战士,我们就能一块上前线打日本鬼子了。”
南瓜说到打日本鬼子,文茹的心搁顿了一下,金陵城的一幕幕惨景就在脑子里回闪,眼前的这点委曲跟金陵城的血海深仇相比,又算得了什么?看着南瓜眼角的泪珠子,文茹转身走到床前,放下怀里的包袱,又解下挎在后肩的琵琶。“姐姐,你决定留下来了?”南瓜突然破涕为笑。“看你都哭了。”文茹说。“我这是高兴的。”南瓜为自己找了个台阶,又接着背起连长交待她的谈话内容:“赵文茹同志,参加新四军,都要进行政审,请谈一下家族成员情况。”
提起家庭成员,文茹有很多难言之隐。常州米市河米行赵老板,光是姨太太,就有三房,文茹是大姨太生的,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大姨太生下文茹第三天,就得急病谢世,文茹是姨娘带大的,带着文茹的姨娘后来就成了父亲的二姨太,可姨没有生育,父亲又娶了一房。参加革命就得政审,为了打日本鬼子,为了讨回金陵屠城血债,文茹一咬牙一跺脚将家里隐私以及社会关系全都吐露了出来,南瓜听着,本来被眼睫毛遮起的眼影顿时就没了,当文茹说到自己有一个考取黄埔军校的大哥已经三年没有音讯时,南瓜突然打断她的话:“黄埔军校是干啥的?”“黄埔军校由孙中山先生创办,国共两党联手办校,蒋介石任校长,周恩来当政治部主任。”“这么说你大哥是蒋介石的学生?”南瓜的眼睛突然睁大了。“这有什么?国共联合办校么。”文茹觉着南瓜太孤陋寡闻了,一名新四军战士,连黄埔军校都不知道,一听蒋介石的名字就大惊失色。“你大哥真的三年没有音讯了?会不会战死了?还是做了亏心事,不敢跟家里联系?”南瓜又问道。“我也说不清。反正是三年没有音讯。”“这么说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南瓜一副政审的口气:“这是个问题,一定要说清楚。
文茹本想再往下说,可听了南瓜这话,心里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三年音讯全无,她却要朝死上拉,有这么说话的吗?便用沉默结束了这次谈话。
南瓜当天就将政审情况给连长作了汇报,王吉娣听后,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过了好一阵,才对南瓜说:“你继续政审,有些事情要多观察,不能光问。”南瓜对观察不太理解,就问:“怎么个观察法?”“怎么观察?就像认准了一个目标,用眼睛瞄准,这下总晓得了吧?”南瓜将本来就没有胸部的前胸高高挺起:“是,连长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