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琵琶是你弹的?”刘婉婉又喝了一口南瓜汤,喝出了大家闺秀的风范。她是想用吃相告诉对面这个女孩,她愿意跟她交谈。可是对面好像不想搭理她,只是埋头喝。于是刘婉婉也跟着喝了一口,两人这么一喝,南瓜就哈哈笑起来,说:“你们是在吃饭,还是在唱戏?”说完又接着笑:“你们这那是吃饭呀,倒像是在数碗里的米粒,可是碗里没有米粒呀,要是连长看见了,准得挨训,这哪像革命战士吃饭呀,革命战士吃饭就应该像猛虎下山!”南瓜说到这里,刘婉婉就晓得,南瓜是专门说她的,因为对面坐的不是革命战士。刘婉婉来女八连吃头顿饭,就挨了连长一顿训,说她吃饭速度太慢,像大户人家的大小姐,不像革命战士,连长说过,大小姐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所以吃饭吃得厮文,要坚决改掉,吃出战斗精神来。可是刘婉婉吃来吃去也吃不出战斗精神,速度是提了,可吃相还是原来的,难怪南瓜要取笑她。
刘婉婉觉着对面的女孩所以不搭理她,是她刚才问的那句话是多余的,琵琶就摆在她身后,屋里又没有旁人,南瓜只会将南瓜汤吃出战斗精神,对于江南丝竹,恐怕连摸都没摸过。想到这里,她就将碗放到床头,飞跑出屋,一霎霎,又进了屋,手上提着那把从菲律宾带来的萨克斯管,按到嘴边,轻轻吹了一声。
听到吹奏声,文茹这才抬起头,朝刘婉婉看了一眼。刘婉婉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心里好像有话要说,便又吹了一下。她晓得,音乐是勾通情感的最好途径,没准吹上一曲,她就会抱起琵琶跟着她的曲子弹起来,那才叫管弦齐奏,凤鸾和鸣呢,于是便接着朝下吹奏。刘婉婉吹奏的也是中国古典名曲《春江花月夜》,刚吹过第一节,门外就响起连长的喊声:“南瓜!”
“到!”南瓜喊应了一声,连忙放下手中的碗,可嘴里却衔着一大口南瓜汤,这么一个“到”字,竟将南瓜汤喷了刘婉婉一脸。刘婉婉连忙腾出右手,抹着脸上汤汁,就听见连长在门外问道:“那丫头还没走吧?”“吃完饭就走。”南瓜说。“早点送她去码头,别误了船!”“是,连长同志!”南瓜应着,就回了屋,催着文茹快点吃。文茹拿出南瓜的战斗精神,喝完碗里的南瓜汤,伸手拿过琵琶,装进布袋。
刘婉婉怀里还抱着萨克斯管,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觉着时间还早,班船说是中午到,其实都在1点以后靠码头,女八连全连上下,就刘婉婉一人有手表,就连连长也没有,需要时间,就问刘婉婉。女八连都是看天作息,看天吃饭,看天就寝。现在刚过十一点,从驻地到码头只需10分钟,时刻不忘时间的刘婉婉劝南瓜别催人家走,随后就求文茹跟她合奏一曲《春江花月夜》。眼下皖南正是春天,有花也有月,还有江,月亮再过六、七个小时就出来了,如此美景,不合奏一曲,有负春光。文茹终于答应了,其实她听见刘婉婉吹萨克斯管,兰花指就发痒痒。便重新拿出琵琶,抱进怀里,调好音阶,将兰花指轻轻按上弦子,管弦之作的和音就出现了。
好美的春江,好美的花月。两人刚进入音乐境界,门外就响起一声断喝:“南瓜,连长有令,让那个剥削阶级家庭出生的大小姐赶快走人!”
“是!二妞同志姐。”南瓜一个立正,从床边站起,跑到门外,将身子朝外探了探。刚才门外喊话,文茹就听出,那声音就是她前天夜里醒来后头听到的第一个说话的女兵,“剥削阶级”就是她的发明,连长是听了她的发明之后,才在后边加了“家庭出身的大小姐”。这个说话嗓门粗得跟男人样的二妞同志,不知是前世跟她有怨,还是今世有仇,有点跟她过不去。此处不留姐,自有留姐处。文茹松了弦子,就将琵琶装入布袋,挎上肩膀,随后双手抱过提前打好的包袱。出了门,就扭头瞪了二妞同志一眼,用眼神说道:你有什么了不起!
女八连住的是一个四合院,这里原先是当地一个知名绅士的老宅,里面有酒坊,有从事农桑的工具房,还有书房和客厅,以及牛厩。绅士是个亦家亦商的雅士,还酷爱书画,抗战爆发,就带着家人去四川避战乱了,留下空宅院,交给一个老管家看管。文茹出了那间原先堆杂物的小屋,就穿过足有兰球场大小的天井,朝大门走去,没等走到门口,就听见门外一声断喝:“师长到——”
这一声响亮的喊声,将院里的女兵都喊猛了,所有女兵在那一霎就像听到紧急集合令,戴帽的戴帽,扣风纪扣的扣风纪扣,还有的忙着举起装在口袋里的小圆镜,照了照自己的小模样儿,连长那刻正在办公室看一份文件,帽子挂在墙头的一根铁钉上,听到喊声就刷地立起,一手拢着齐耳短发,一手摘下军帽扣向头顶,接着又拿起搭在椅子靠背上的武装皮带,捆到腰间,边朝皮带眼里穿铁扣,边朝门外走,当走进天井,师长已经骑着战马进了宅门,又高又宽的院门,令师长无需下马就直接进入。师长翻身下马,将缰强交给紧随其后的马夫,连长就猛喊一声:“紧急集合!”
连长的命令显然是下晚了,她看上去有点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