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也是“天津卫”(2)

在惘惘的命运一触即发之前,让我们还是把镜头回到老天津卫吧。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天津,俨然是京城的后花园。1919年后的北京,已不复是那些遗老遗少的温暖之地,他们纷纷搬到天津,把前朝的作风一并带了过来。当北京如火如荼的反封反帝时,天津却暂时安逸。

坐着黄包车前行在和平路、劝业场、维多利亚大道上,眼前是高大厚实的欧式建筑;耳边是跑马场里喧沸的人声,旌旗猎猎;街头有各色小吃,煎饼馃子、锅巴菜、大红糖堆儿,再叫上一碗老豆腐,看着龙嘴茶壶倒出优美的滚水弧线……

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惬意,年幼的张爱玲有没有拉着父亲张志沂的手,买上过一串糖堆儿呢?萧伯纳的戏:《心碎的屋》,是我父亲当初买的,空白上留有他的英文题识:天津、华北,1926。32号路61号,提摩太·C·张。

这短短一句话,让人回味。似乎这萧伯纳的戏、英文的题识、“提摩太”三个字才能契合天津的味道。

一直觉得每个城市都有着独特的味道。天津适合怀旧,怀旧中有点慵懒,慵懒中带着洋气,洋气里面似乎又有着最民风的东西。 我向来觉得在书上郑重地留下姓氏,注明年月,地址,是近于罗唆无聊,但是新近发现这本书上的几行字,却很喜欢,因为有一种春日迟迟的空气,像我们在天津的家。

我记得每天早上女佣把我抱到母亲床上去,是铜床,我爬在方格子青锦被上,跟着她不知所云地背唐诗……

……姨奶奶搬了进来。家里很热闹,时常有宴会,叫条子。我躲在帘子背后偷看,尤其注意同坐在一张沙发椅上的十六七岁的两姐妹,披着前刘海,穿着一样的玉色袄裤,雪白地依偎着,像生在一起似的。

……(姨奶奶)每天带我到起士林去看跳舞。我坐在桌子边,面前的蛋糕上的白奶油高其眉毛,然而我把那一块全吃了,在那微红的黄昏里渐渐盹着,照例到三四点钟,背在佣人身上背回家。

松子糖装在金耳的小花瓷罐里。旁边有黄红的蟠桃式瓷缸,里面是痱子粉。下午的阳光照到磨白了的旧梳妆台上…… 这就是天津那个家——华丽、温暖,带着牛奶泡沫般精巧纤细的风致。浸淫在这种生活方式特有的舒适、悠闲、慵懒中,耳濡目染、感官敏锐,容易造就纤巧精致的趣味。

张爱玲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日常中的美,从细节处发现鲜明生动的光亮,获得愉悦的审美。不夸张地说,这些也是成就张爱玲的一个重要条件。她母亲前脚出国,姨奶奶后脚就进门了。堂子里面的女人自会看事,对这个张家大小姐极尽敷衍、拉拢。因为,张爱玲的父亲器重这个女儿。

姨奶奶带着她去起士林看跳舞、吃奶油蛋糕,还给她做好看的新衣服。这使得幼年的张爱玲有一次很肯定地说喜欢姨奶奶多过自己的母亲。

不管是谁,有人宠,有人爱,哪怕是敷衍,也很愉快。

天津留在张爱玲心里是“春日迟迟”的感觉。春天的午后,坐在书房里,阳光照在身上,明亮但不灼热,看着窗格子上光线的移动,听着鱼缸里的鱼冒泡泡,桌上放着耳朵眼炸糕。这是天津暖洋洋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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