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徐志摩回国一年而已,就已经凭借着他的诗,才名远播。徐志摩的文学生涯,除了以其才华惊艳于世外,大大小小的麻烦也接连不断。这多少也是因他的性子坦率,不管对人或对己,对敌对友,他有话总是直说。所以,得罪人了。
先是开罪了郭沫若。
郭沫若当年写过一首诗,说的是他重返故居时,不由感伤,“泪浪滔滔”。正是这泪浪滔滔,让徐志摩有话说: “固然做诗的人,多少不免感情作用,诗人的眼泪比女人的眼泪更不值钱,但每次流泪至少总得有个相当的缘由。踹死了一个蚂蚁,也不失为一个伤心的理由。现在我们这位诗人回到他三个月前的故寓,这三月内也不曾经过重大的变迁,他就使感情强烈,就使眼泪“富裕”,也何至于像海浪一样的滔滔而来!”
徐志摩觉得,无论如何眼泪都不至于像海浪一样滔滔。这意见不免偏颇。作为浪漫主义诗人,徐志摩应该知道“夸张”是诗人最常用的手法之一。况且他批评郭沫若“回到他三个月前的故寓,这三月内也不曾经过重大的变迁,他就使感情强烈”——这显得徐志摩缺乏同情。
郭沫若被批评的那首诗名为《重过旧居》,写他重访日本旧居时的心境。当时郭沫若从上海返回日本福岗旧居,发现妻儿因无钱交房租早已被逐出了住处。当郭沫若经人指点,找到妻儿时,却见儿子蓬头垢面,妻子面容憔悴。郭沫若因此伤情,而作此诗。徐志摩恐怕无论如何都无法体会郭沫若那样情感。他出生优裕,无需为稻粱谋,哪能体会人世艰苦。但毫无亲身体会的徐志摩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偏偏在这件事上,对郭沫若进行指点。
徐志摩缺乏同情的指点,着实把郭沫若伤得不轻,以至于郭沫若在这件事情上,一直没能解开心结。直到十年后,他在写《创造十年》时,仍然提起他的眼泪被徐志摩说成比女人的更不值钱。徐志摩的批评开罪了郭沫若,如此也等于得罪了创造社。创造社众人与徐志摩计较的,可不是“泪浪”到底能不能“滔滔”这样简单的事。 1923年6月3日,《创造周报》上刊登了成仿吾的公开信。成仿吾在文中说,徐志摩你是个伪君子!你写那文章的目的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攻击沫若的诗,进而为了攻击沫若的人格:
“我由你的文章,知道你的用意,全在攻击沫若的那句诗,全在污辱沫若的人格。……你把诗的内容都记得那般清楚(比我还清楚),偏把作者的姓名故意不写出,你自己才是假人。……我所最恨的是假人,我对于假人从来不客气,所以我这回也不客气把你的虚伪在这里暴露了,使天下后世人知道谁是虚伪,谁是假人。”
此番言论,似乎并不是单纯的文学讨论,颇有人身攻击的意味。成仿吾说徐志摩是伪君子,是因为徐志摩在回国之初曾向创造社表达过入社的意愿,但同时,徐志摩又与创造社的对头胡适打得火热。创造社原就对徐志摩两边讨好的行为不满,而这次,徐志摩在文章中更是直言他曾与胡适讨论过“泪浪”。这直接点着了创造社的火——徐志摩向创造社示好,却又与胡适一起嘲笑郭沫若的诗。因此成仿吾才会说:“你(徐志摩)一方面虚与我们周旋,暗暗里却向我们射冷箭。”
可是,徐志摩哪有这番考量。虽说他心思单纯,之前向创造社示好是真心,批评郭沫若的诗也是诚恳,但他的做法难免有些草率,处世也少通了些人情世故,以为他把别人当朋友,就可以放心公开地批评;况且他脑子里根本没有团体、派别的概念,就这样不知深浅地一脚趟进来,怎能不犯人忌讳?所以,就算徐志摩当真只是就文学而论文学,别人恐怕也不这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