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官忏悔录》(18)

 

5

我体验过没有钱的感觉,那种感受太残酷、太让人丧失尊严了。

我的思绪纷乱芜杂,似乎在有意识地回想,又似乎在无意识地梦游。整个夜晚,漫长的七八个小时,我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把一些近乎忘记的往事从记忆的深处打捞起来。那些带着陈年积灰的味道的往事,其实并没有多少意义,有些情节我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忘记,没想到在这个夜晚竟回到我的记忆中。记得我曾经看过一个叫柯云路的作家写的文章,他这样说,“人的大脑是一个奇妙的容器,它曾经经历过的任何事情,哪怕再细微的场景情节,都如同刻痕一样留在了脑子里,而且永远不会消失。没有合适的触机,许多往事会被遮蔽和掩盖,而一旦遇到某种契机,那些你以为不再被记起的细节,会如同刚刚发生一样,活泼泼地呈现在你的面前。”

我想起的那些往事,确实发生过,并不是我在梦游时发生的臆想,更不是大脑在欺骗我。这些往事很多早已模糊了,可在我被“双规”的第一个夜晚却栩栩如生地浮现出来。以后,还有更多往事会如浸没在水底的沉渣纷纷泛起,它们会引起我许多的回味和感慨,让我对自己这个人的历史作一番省视和清理。而现在,我的记忆到此告一段落——透过窗帘,朦朦胧胧看见天色已经变成微白色。啊,我已经度过了我人生的第一个不眠之夜!

窗外,传来婉转的鸟鸣。临湖这座城市就是这么的与众不同。在当今这个工业化浪潮迅速扩展的世界里,汽车喇叭已经成为大多数城市黎明时分响得最早、分贝最高的声音,而黑夜过去,这里迎接晨曦的第一声呼唤,竟然是城里人已经陌生的鸟啼!

我从小生活在偏远的小山村里,对鸟啼的声音相当熟悉,由于贫穷的原因,我讨厌鸟的啼声。小学里读过孟浩然那首短短二十个字的古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老师反复夸赞里面的所谓“意境”,我却一点也体会不出,我觉得那就是诗人的无病呻吟,吃饱了撑的。因为每到春天,我的母亲必须格外地起早,去下田劳作,去施肥插秧,而我也必须牵着牛绳上山放牛。鸟儿的啼声就是我上山的信号,我那个时候其实特别害怕鸟儿那么早就醒来,我想,鸟儿们要是统统不叫,公鸡也不打鸣,那该多好!

当然,我早已不再惧怕鸟儿啼晨了,可是我对鸟儿的兴趣始终没有提高。曾经,市里评选市花市树,我都积极发表过意见,并予以支持。但对于某些好事者提出评选市鸟的建议,我一直嗤之以鼻、不置可否。后来,市鸟究竟是评了没评,我的印象似乎是没有。没有市鸟并不妨碍临湖的发展,还省得人把鸟宠娇了,它们站在高高的树上,肆意把一粒粒白色的粪便倾泻到停靠于政府办公楼前的那一排排乌黑铮亮的轿车盖上。

“天亮了——”我听见一个很轻很轻、近乎耳语的声音在说话。嗬,这两个人还在这儿看着我,一点也没有松懈。

我想起来撒尿。从床上坐起来,大概是动作太猛,让门边坐着的两个人吃了一惊。

“醒了?”其中一个问。

“什么醒了?我一个晚上没睡!”我心里烦躁,用焦虑的口气戗他一句。

“没睡?可我们进来的时候,看你躺在床上睡得很沉的样子。”

“放……”我想骂他“放屁”,可转念一想,这样不妥,这无益于改善我目前的处境,就忍住了。我改口说道:“方便一下。”踏上鞋匆匆去了卫生间。

那两个人见我起床了,便不再顾忌,提高嗓音说起话来。听上去,其中一个声音我好像不熟悉。难道,昨晚那两个人已经换了班不成?

从卫生间小解出来,我朝他们看过去,果然,已经不是昨晚“监督”我睡觉的一对。

“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问,为了不让他们感到冒犯,我尽量把口气放缓和。

“12点换班。”一个这样说。

“我说你睡得不错嘛,你怎么能说一点儿没睡呢?”另一个这么说我,显然暗暗指责我撒谎。

我没有接话。看来,我昨晚晕晕乎乎一整夜,并不是完全没有睡着,不然,他们换班我怎么一点儿不知道?

不过,我显然睡得不是很好,脑袋瓜子沉沉的,精神有些委顿。人真是奇怪。在顺利的时候、得意的时候,再怎么熬夜也不觉得疲倦,不感到委靡;一旦处于情绪不顺畅的境地,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我不至于心理素质这么差,革命意志这么薄弱吧?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