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俯在草堆上,周身僵冷、麻木,奄奄一息,没有一丝力气。
鼻端闻到莫名异香,陡然令我感觉到饥饿。
我平生第一次知道饥饿的滋味,像无数只猿猴的爪子在肺腑间抓挠。
面前三步开外,搁着一只豁口土碗,盛有半碗灰色的黏糊东西。
异香——谷物的异香正从这个碗里散发出来。
肺腑间的“猿猴爪子”抓挠得更急了,令我勉力挤出最后一丝力气,撑起身子,竭力伸出手,指尖差一点儿,竟够不到碗。
我眼前阵阵发黑,伏在地上,用尽全力爬过去,终于够到碗。
我大口咽下碗中黏糊食物,粗糙的谷物糠皮顿时刮得干涩的喉咙生疼,想吐出来,却耐不过“猿猴爪子”的索求抓挠,只一口一口强往下咽,直哽出了眼泪。
待我口中尝到一缕咸苦,却因是自己的眼泪流到腮边,与糠同咽的缘由。
碗里见空,我的喉咙隐隐作痛,谷物的回甘滋味却在舌尖化开,顿觉胜过往日珍馐百倍。
我咽下最后一口米粥,用手背抹净嘴唇,静静地伏在干草上,等待力气慢慢回来,等候三魂六魄重新活过来。
我终于明白,世上再没有什么事,能比活着更重要。
我会活下去,活着逃出这里,活着回家。
我心底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念头,我对自己说——琅琊王氏的女儿,不能不明不白死在这地窖里。
父亲和哥哥一定会来救我,子澹会来救我,姑姑会来救我……或许,豫章王也会来救我。
豫章王。
这个名字跃入脑中,眼前冰冷迷雾里浮现出犒军那日的铁骑寒甲,黑盔白缨,那策马仗剑独立的身影顶天立地,马蹄踏过胡虏枯骨,旌旗猎猎,一个“萧”字仿佛能铺天盖地……那个战神般的人,是我的夫婿,是能征服天下的英雄!
不错,我的夫婿是一个盖世英雄,他能平定天下,击败这区区几个贼寇易如反掌。
我伏在潮冷地面,周身起了一阵战栗,强烈希冀自心底迸出,化作力气涌向四肢。
此刻如果有人在此,看见豫章王的妻子竟伏在地上,像垂死的兽一样匍匐着……不,我不能如此软弱,如此被人羞辱!这念头激得我慢慢地撑起身子,挪动麻木双腿,扶着墙壁坐了起来。
我的双目终于适应了黑暗,让我能看得见地窖隐约轮廓。
此处虽然潮湿阴冷,比起之前可怖的棺材,已经好了太多。
至少有干燥的草堆,不再颠簸,不再窒闷,更没有那毒蛇般森冷的人缠在身旁。
想起被他们称为“少主”的那人,和冷冷掐在颈上的手,我打了个寒战,不由得蜷缩进草堆。
这一刻,我强烈地想家,想念父母,想念哥哥,想念子澹……默念着那些牵挂我的亲人,每想到一个名字,一张面容,勇气便多一分。
最后想到的是萧綦。
还是那日城楼上远远望见的身影,给我最笃定的支撑。
疲惫如山倒般地压了下来,昏沉中,我似梦似醒,看见了子澹青衫翩翩站在紫藤花下,朝我伸出手,我却够不到他,连身子也动不了。
我焦急地朝他喊:“子澹,你过来,快到我身边来!”
他来了,一步步走近,面容却渐渐模糊隐入雾里,身上青衫变成寒光闪闪的铠甲。
我惶然后退。
他骑在一匹黑色巨龙般彪悍的坐骑背上,战马愤怒地张开鼻孔,喷出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