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九,琼华春宴。
芳菲仲春,群芳争妍,晖州名门闺秀云集,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家,都来了女眷。
许多人家都同吴夫人想的一样,那些韶龄女子都企盼在千鸢会上,一展风姿,得到豫章王妃的青睐,得以攀附高门。
在她们眼中,我是高不可攀的贵人,是一念之间可以改变她们命运的人。
她们渴望被贵人改变命运,却不知我的命运也不过为人摆布罢了。
我在吴夫人与一众贵妇的随侍下,步入苑中。
众姬俯身见礼。
一眼看去,春日娇娥,红红翠翠,各自争妍。
三年前的我,也有这般巧心巧手,曾一个月里天天梳不同发式,换不同新妆,引宫中竞相效仿而自得其乐。自来晖州,却日渐疏懒,脂粉钗环都嫌累赘。今日赴宴也是一身流云纹锦深衣,素帛缓带,发髻低绾,宛如姐姐所赠的凤钗是唯一不离身的首饰,除此再无半粒珠翠点缀。
而此时我置身于这些芳华正好的女子之间,恍惚觉得,我已老了。
礼毕宴开,丝竹声中,彩衣舞姬鱼贯而出,翩跹起舞。
伴着丝竹乐舞,苑中率先升起一只绛红洒金的蝴蝶纸鸢,盈盈随风而起。形貌富丽,并无灵气,所花工夫却是不少,看来是吴家千金的手笔。
我淡淡笑道:“薄翅腻烟光,长是为花忙①。”
“小女技拙,让王妃见笑了。”吴夫人欠身,口中谦辞,喜上眉梢。
座下一名黄衫少女应声而起,垂首敛身,朝我盈盈一拜。
吴夫人笑道:“小女蕙心,素来仰慕王妃。”
我含笑颔首,让那少女近前,心想着,依礼要赏她什么才好呢。
鹅黄罗衫的少女低头走来,身姿窈窕,脸上戴了薄薄一层面纱,迎风轻拂。
听闻南方有旧俗,未出阁的女子须戴上面纱方可外出,却不知晖州今时仍有这样的风俗,这吴家女孩在女眷之中也以纱覆面,想来是家教极严。
正凝目细看这少女,忽听一声哨响,苑中一只翠绿的燕子纸鸢迎风直上,灵巧可人,翻飞穿梭如投林乳燕。还未看得仔细,又一只描金绘红的鲤鱼纸鸢升起,接着是仙桃、莲花、玉蝉、蜻蜓……一时间,漫天纸鸢翻飞,异彩缤纷,煞是热闹,看得人目不暇接。
座中众人都仰头望着空中,赞叹称奇。
吴家女儿步态袅娜,弱柳扶风般徐行到我座前,盈盈下拜。
“好标致的女孩。”我回头向吴夫人笑道,却见她神色有异,定定望着面前的少女,张了口,似要说什么话,话音却被陡然而来的一声尖厉哨响盖过。
这哨音刺耳怪异,与之前大不同。
我错愕,抬眼见苑外东南方向飞快掠起一片灰影,挟疾风而来,竟是只巨大的青色纸鸢冲天而起,形似苍鹰,双翼张开近丈,比一人还高,赫然掠过园子,向这里直冲过来。
我直觉不妙,起身离座,向后急退。
眼前黄影一晃,那吴家女儿突然迫近,身形快如鬼魅,一探手扣住了我的肩头,五指紧锁,深嵌入肉,痛得我筋骨欲折,半身顿时软麻无力。
“你不是蕙心,你是谁?”吴夫人惊骇的尖叫声中,黄衫少女窄袖一翻,亮出森然刀光,冰冷刀锋抵上我颈间,“谁敢近前,我便杀了王妃!”
与此同时,那纸鸢带着巨大的阴影,席卷而至。
黑暗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我咬牙挣扎,只见她扬起手掌,狠狠切来,我旋即颈间一痛,眼前一暗……最后清晰的意识里,隐隐听见锦儿惊叫着“郡主”,便觉身子被一股巨力凌空拔起,耳边刮过猎猎风声……
注:①借用了欧阳修的句子,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