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总是很晚回府,母亲也闭门抄经,似乎人人都有事忙,只有我百无聊赖,缠着哥哥讲豫章王的事来听。眼下也没别的事比这更新鲜有趣,我仍未能满足好奇心。
可惜哥哥也没有机会亲见豫章王,那夜宫宴不比寻常家宴,他和我都没有机会出席。
我问他知不知道豫章王长什么样子,他想也不想就答:“方面大耳,狮口虎髯,熊心豹子胆。”
虽知是他胡诌,想一想那等模样,我笑得跌落了手中绢扇。
这雨越下越绵密了,没有停歇的意思,雨势最大这天,宫里却传话来,说姑姑要见我。
我正昏昏欲睡,也无心装扮,换了身衣裳便乘驾入宫。
姑姑今日真是奇怪,把我召来,她却不在昭阳殿中,宫人说她去见皇上了。
不知她什么时辰回来,我等得乏闷,便往东宫去找宛如姐姐。
东宫有新贡的梅子,我一边吃着新梅,一边将亲眼看见豫章王犒军的一幕,绘声绘色地讲给宛如姐姐听,直把她和几名姬妾听得目瞪口呆。
“听说豫章王杀过上万人。”卫姬按着心口,神色间满是厌憎惊惧。
另一姬妾压低了语声,“哪里才只万人,怕是数都数不过来,听说他嗜饮人血哩!”
我颇不以为然,正欲驳她,却听宛如姐姐摇头道:“市井流言怎么可信,若真如此,岂不是将人说成了妖魔。”
卫姬嗤笑,“杀戮太重,有违仁厚,满手的血腥与妖魔何异。”
我不喜欢这个卫姬,仗着太子宠爱,在宛如姐姐面前一贯无礼。
我挑眉斜睨她一眼,笑道:“如今外寇内患,烽烟四起,若是卫姐姐做了将军,想必不需上阵杀敌,讲一句仁厚,便能退敌千里,什么突厥人,什么叛军,全都乖乖放下刀兵。”
卫姬粉脸涨红,“依郡主之见,杀戮倒是仁者之术了?”
我掷了手中梅子,正色道:“征伐既起,即便有所杀戮,豫章王也是为国为民,他不杀敌,敌人便杀我百姓,他不仁厚,谁又仁厚?若无豫章王血染边疆,你我岂能在此安享太平?”
“说得好。”
姑母优雅沉静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众人忙起身行礼。
宛如姐姐侧身一旁,将姑母迎进殿内。
姑姑在首座坐下,扫了一眼面前众人,缓声问:“太子妃在忙些什么?”
宛如姐姐敛容低眉道:“回禀母后,儿臣正与郡主闲叙家常。”
姑姑微笑,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有些什么趣事,也说来我听听。”
“儿臣等,在听郡主说豫……”宛如姐姐全无心机,竟然照实回禀。
我忙打断她话头,抢道:“她们在听我讲游春的趣事,姑姑,今春城外的花,开得比往年都好呢!”
我一边说,一边挨到姑姑身旁跪坐下来,亲手奉上茶盏。
姑姑看了我一眼,转向宛如姐姐,“容许女眷议论朝臣,这是东宫的规矩吗?”
“儿臣知罪!”宛如姐姐最怕姑姑,一时间脸色都白了,慌忙直身跪下,身后姬妾跪倒一片。
“是阿妩多言,错在阿妩。”我也跪下,却被姑姑拂袖一挡。
我抬头触上姑姑的目光,却见她神色有些异样,只是侧头避开不看我。
“太子妃言行需得自重,不可再有造次。”姑姑的脸色沉郁威严,“你们都退下。”
宛如姐姐领着众姬妾叩首退了出去,空荡荡的殿内只剩我与姑姑。
“姑姑真生阿妩的气吗?”我依偎到她身边,小心地看她脸色,猜想她今日是不是又同圣上有了冲撞——帝后不睦,人尽皆知,可往日姑母待我,从未这样严厉。
姑姑不说话,直望着我,这般奇怪神色,倒让我有些忐忑起来。
“总觉得你还是孩子,不觉已长成这般容华,我见犹怜。”姑姑唇角牵起一抹勉强的笑容,语声温柔,分明是夸赞的话,我听在耳中却是莫名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