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我答话,姑姑又问:“子澹最近可有信来?”
姑姑忽然提及子澹,我心中忐忑,只是摇头,不敢对姑姑说实话。
姑姑凝视我,目光有些恍惚怅惘,“女儿情怀,姑姑明白的。子澹是很好的孩子,只是,你是王家的女儿,生在了这般门庭……”她欲言又止,目光竟有些凄楚。
我见过姑姑的疾言厉色,也见过她冷若冰霜,却第一次见她这样子同我说话,一定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隐隐不祥之感袭上心头,将我定住,做声不得。
姑姑伸手抚了我的脸颊,指尖微凉,“告诉姑姑,从小至今,你可曾受过什么委屈,有过什么不情愿?”
我呆了呆,要说委屈,要说不情愿,自然是子澹的离去,可这话又岂能对姑姑说。
我低头想去,除此之外,也再无人能让我委屈勉强。
“有的,子隆哥哥总欺负我。”我佯作娇痴,希望能哄过姑姑,不要再问我这么奇怪的话。姑姑的手顿住,复又缓缓掠过我鬓间发丝,目光幽幽,慈爱中隐有痛惜。
我害怕她这样看我,上一次见到这种目光,是我跪求她不要逐走子澹时。
此刻她眼里伤感痛惜竟比当日更甚。
“你已及笄,是大人了,还不知什么叫做不情愿。”姑姑垂眸,笑意惨淡,“那时候,我也曾与你一般不知忧愁,生来便被视如掌珠,以为诸般心事都会成真,这一生会按我想要的样子……终有一天,我明白,少年美梦会有醒来之时,每个人注定要承担自己的命运,谁也不能永远被庇佑在家族羽翼之下。”
我听得迷茫惊悸,心底抽紧,如有冰冷潮水缓缓漫上来。
这是什么意思,何谓美梦醒来,什么是自己要承担的命运?
姑姑直望着我,目光清寒迫人,“若有一天,姑姑要你受极大的委屈,放弃心中珍爱,去做一件万般不情愿的事,甚至付出极大代价,阿妩,你可愿意?”
我心中惊跳,指尖发凉,无数念头电闪而过,却是一团乱麻。
我想转身逃开,不回答,也不再听她说下去。
“回答我。”姑姑不容我迟疑回避。
刹那间我能想到最委屈,最不情愿的事,自然是与子澹分离——她不要子澹娶王氏女儿,于是终究要我眼睁睁地看着旁人嫁给他吗?
“不,我不愿意!”心中陡然涌上的惊怒惶急令我微微发抖。
“姑姑既知是心中珍爱,为何一定还要我放弃?”我强抑住语声的颤抖。
“因为,你还有比那更珍重的事需承担。”姑姑的目光深凉如水。
“什么是更珍重?”我忍泪反驳,“在姑姑你眼里最珍重的,对我未必重要!”
她眼里只有后位、权势、储君的地位,这些与我何干,与子澹何干?!
“每个人心中珍爱未必相同,抑或都没什么不同,但有一样是相同的,昔日于我,今日于我,一代一代从未改变。什么是最重要,什么又是最值得?”
她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深凉目光仿佛穿过了我,投向更遥远的时光。
她的语声变得低哑。
“我也曾有极之珍爱的人,他曾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喜悦与伤悲……那喜悦伤悲,是我一人的喜悲,得到抑或失去,只我一人承受。可是另一种得失,远比我一人悲欢更深,更重,终此一生我逃不开。那是,家族的荣耀与责任。”
家族的荣耀与责任。
每一个字都不陌生,却又像从未听过。
听在耳中,如有一柄巨锤骤然击中我的心,发出巨响,久久激荡着。
姑姑眼中有泪光莹然,泪光之下却是冷冷的坚定与决绝。
她缓缓开口,“当年战事方歇,朝中派系林立,四大世家各不相让。我的长兄迎娶了晋敏长公主,公主下嫁带来皇家荣耀,却不足以支撑王氏在朝野之争中的力量。我的妹妹,被许配给年长她许多,却手握兵权的庆阳王,而我必须击败那许多世家淑媛,成为太子妃,日后入主中宫,才能真正撑起家族名望与权威,压倒夙敌的咄咄相逼,使王氏免遭今日谢家的颓败下场。若非如此,你们今日岂能安享荣华,岂能风光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