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腰牌(3)

虽然狄贵是香五爷一手抱大的,但是在狄贵眼中,这位忠厚木讷的老头总透着一丝说不出的神秘。村人说香五爷在前清也是军功出身,八国联军的时候守北京,挨了洋鬼子的大炮弹,左腿膝盖以下被齐膝打断,安了一截假肢。他这节假肢是檀香木做的,据说还是上好的印度老山檀。这老檀是与黄金等价的上好木料,虽然用了十几年,但是檀香木那股特有的醇郁幽香依然不减,所以村里人都尊称他为香五爷。久而久之,竟没有人能记起香五爷的真实姓名。狄贵自从记事起,就是在香五爷带着清淡香气的膝上长大的。不过,当小小年纪的狄贵问香五爷哪里来的钱安一只与黄金同价的“脚”时,香五爷却总是笑而不答。

香五爷似乎急坏了,跛着一只脚,跑得气喘吁吁。他身边的两个同村老乡黄金来与萧老九扛着锄头,紧张地注意着树林里的动静。黄金来是村里的货郎,萧老九则以下巢湖打鱼维生。两个人都出了一身大汗,在清冷的月夜里热气蒸腾。狄贵连忙上前扶住香五爷,抽抽搭搭地将刚才那个怪人的故事讲了一遍。

让狄贵讶异的是,当他说到怪人秃头上那道狰狞刀疤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香五爷竟然变了脸色,黄金来与萧老九则是面面相觑,露出难以捉摸的古怪神情。狄贵心里有些惊讶,于是留了个心眼,没交代那块黄金腰牌。在听完狄贵的述说之后,香五爷并没有安慰他,只是示意狄贵带他去看那个大汉。

“是他!”一向心直嘴快的萧老九失声喊了一句。香五爷回头冷冷瞪了他一眼,萧老九马上垂下头,不敢再多说话,不过狄贵却听得很清楚。

萧老九是村里的落第秀才,仕进无门,只好改行打鱼。不拘形迹的老秀才温和而潇洒,与狄贵特别投缘。狄贵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头,竟然认识眼前的秃头悍匪。

好奇心压过了心中的恐惧,狄贵偷眼细看香五爷的表情。大汉的身体已经僵硬,香五爷凑近大汉,仔细查看他的脸。香五爷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那光芒绝不是恐惧,而是饥狼掠食时的冷酷。

一直跟在香五爷身后的黄金来不顾扑鼻的腥臭血污,兴奋地喊了一声,用力将两百斤重的大汉翻了个身,一撕衣裳,利落地搜起身来。

黄金来是个货郎,心拙口讷常遭乡人欺负,他也不与人计较。做生意常常因为不会议价而蚀了本钱,生活多是依靠香五爷周济。虽然生活不宽裕,但是黄金来对邻家的狄贵总是特别好,每次回村,总不忘为他捎一些爱吃的酥糖干果。这样一个老实人,居然能有这等手法胆识,狄贵感到这里头大有文章。

“这狗娃子身上啥玩意也没有。”黄金来突然操起北方口音骂了起来。狄贵又是一惊,他一直以为黄金来是在丹山村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就着月光与翻动的声响,狄贵察觉黄金来已经搜出了不少好东西。三十几块清脆有声的洋钱,一包约两斤来重的铜板,一个约五两重的元宝,两排子弹,一个翡翠小玉佛,一张豹皮与几件衣裳杂物,再加上那支二把盒子。虽然这已经是一大笔横财,但是黄金来却一脸失落。他猛然站起,照准大汉的腹部狠狠踹了两脚。看到黄金来的凶样,狄贵不由得握紧手中的腰牌。

“埋了。”香五爷简洁地交代了一句。黄金来舞起锄头,锄起地来,一边锄一边还不断低声咒骂。立冬刚过,这时节的地早已被冻得结结实实的,要掘出一个洞谈何容易。

趁着黄金来专注锄地的空当,狄贵轻轻拉了拉香五爷与萧老九。两人会意,跟着狄贵不动声色地走到空荡荡的山道上。狄贵默默地将腰牌交给香五爷,他知道香五爷为人忠厚,而且家资殷实,不至于觊觎他的黄金。

“这东西竟能到你的手里!”香五爷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萧老九从五爷手里接过腰牌,仔细抚摸过一遍。摸真了两排篆文,萧老九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低声安慰着香五爷:“这是小贵子的命。是福是祸,我们都得放手让他闯。”

萧老九略略加大了音量,香五爷从沉思中惊醒。看着已经与自己一般高的狄贵,香五爷长叹一声,他慎重地将腰牌交还给狄贵。

“今天这事,千万不要对外人提起。金牌也要收好,绝不能让外人见到。”香五爷严肃地交代道,“马哨弁他们没上山,却跑到我们村里蹭饭去了,还非要你萧大娘杀一只鸡。官家的人,无风还能起浪,要让他们缠上就麻烦了。所以我才让你黄大爷把人给埋了。这事要是走漏出去,我们都脱不了干系。”

狄贵用力地点了点头。他心里清楚,香五爷虽说是护着他,但是他们却也认识这秃头大汉,其中的恩怨情结,也许才是香五爷要灭迹的原因。不过这种想法很快就被他紧揣在怀里的黄金腰牌驱除了,金灿灿的黄金腰牌让狄贵的心情很舒畅,走路的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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