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贤人”,就是社会上“贤俊”之士,有知识有能力同时又有很高道德程度的人士,与它相对的是“庸众”。所谓贤人政治,就是使这些贤俊之士执掌政治,即“所有之贤者悉集于上,而不肖者安于下,且此贤者起而为国家之重心,社会之斗南,国家之大命即托于此一部分人士之手。”他认为,政治的大忌,一是世袭的专制,二是无知的庸众同预政事,前者流为少数人专制,后者成为庸众政治。“贤人政治”与两者都不同,是介乎两者间而又吸收两者优点的政治运作方式。对于这种政治,张东荪说:“贤人政治者,由积极言,以国内一部分贤俊是而支掌政局;由消极言,一班人民对于贤俊,非惟不阻挠其活动,抑且敬服之,常能认识贤者,举以任事;由法度言,权力分立之形式具,凡立宪政治与民权制度无一不备,使所有之人于法制前,皆有发展其个性之平等机会;由社会言,则一班通常之人,必具有崇贤任能之德,虚衷顺从之性,一方面又常能辨别贤愚,凡贤者所为皆盾乎其后,俾其力厚而功伟;他方面则不为非分之争以停滞政治之进行,而召内部之分裂,此贤人政治之大概也。”他强调,贤人政治不是一种政体,只是一种政治的运作方式,“即以贤者运用政治也”。
可见,张东荪最初提出“贤人政治”,其动机是为解决如何使政治运作更合理、如何提高行政效率问题。在当时民众知识水平普遍不高的情况下,他反对实行彻底的民主政治,认为那样只会导致一批庸众执政,降低行政效率,带来政治的腐败和政府的无能。所以,只有将政治托付给那些“贤俊”之士,由他们来执掌政权,才会避免像袁世凯统治时期那样的腐败与无能。从表面上看,张东荪反对实行民主政治,似乎是一种思想上的退步,实际上并非如此。他并没有否定人民的各项权利,他主张“贤人政治”,是在坚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前提下提出的,承认人人都有发展个性的平等机会,国家的主权仍然属于人民,只不过将政治的具体操作权交给少数“贤人”而已。
1917年11月,经过反复的思索,张东荪将民国初年形成的“贤人政治”思想逐步系统化,在《东方杂志》上发表了长达3万多字的《贤人政治》,进一步阐述了“贤人政治”的政治主张,使这一主张更具理论色彩。他在解释写作该文的动机时说:“此篇乃著者十年来思想上之产物也。辛亥之岁,曾函告友人,与相辩难。其后以民权论之狂澜日高,不愿以此挑战。迨丙辰(1916年),审国人已饱受苦痛之教训,破迷知返,遂稍稍揭橥其旨于杂志日报。虽多反响,而颇见赞成。以为此乃适当机会,可以讨论矣。”
张东荪把政治思想上支配国家政治的根本原理,分为两大系列:一为庸众主义,即民主主义,二为贤能主义。他将庸众主义与贤能主义的区别概括为:庸众主义为多数决主义和代表主义,贤能主义为少数决主义和自由意思主义;庸众主义为平等主义和单调主义,而贤能主义为等级主义和复杂主义;庸众主义为非个性主义和齐进主义,而贤能主义为个性主义和率引主义或保育主义;庸众主义为个人本位主义和人民主义,而贤能主义为社会本位主义和国家主义;庸众主义为旧进化主义、功利主义和空想主义,而贤能主义为新进化主义、理性主义和历史主义。
在张东荪看来,庸众主义,就是近代平民政治,发源于希腊,其能够实行,有特别原因。一是雅典为城市国家,其范围甚小,容易统治。二是有少数杰出之士,非真听命于群愚也。所以,他断定:它是“希腊雅典人之特产物”,近代以后培根、洛克、孟德斯鸠、卢梭等思想家作了进一步发挥,便成为近代民主政治。并且近代平民政治,只是“庸众主义之程度的实现”,“皆为有限之平民政治”。
张东荪通过对近代所实行的“有限的庸众主义”的分析,对民国以来中国所实行的西方式议会政治提出了质疑和批评。他断定:“以近代采取平民政治之诸国之历史为证,则但见其弊,不见其利。”这是因为:
第一,议会是代表民意的机关,但国会议员“以私利为前提,措国事于腐败,或卤莽灭裂焉,或费时偾事焉,或议决不利国家前途之法案,或打消福国利民之政策。”所以,议会制度“自国家言,则不足以谋福利;自民德言,则奖励罪恶,风俗日娱;自民意言,则多数垄断,紊淆是非,政党操纵,无复自由;自政治言,则一切进行,必多停滞。”近代国会制度“堕其信用”,在国家政治生活中不再居于重要地位。
第二,政党是议会制度不可缺少的,为“运用国会与内阁者也”。然“政党之弊,不可枚举”。政党政治必须依靠“多数之金钱”来运作;而其金钱取得的方法“要不离乎秘密与黑暗”,所以,猖獗、专擅、自私、轻率等等恶德,“皆与党俱存”。由于政党是代议制度所必需的,那么这样的恶德和弊端也就不可避免。所以,国会制度丧失信用,主要是由于“党弊”。
第三,选举是表达民意的手段,即“所以宣达民意者也”,但选举制度的施行,并不能真正表达民意。选举过程中出现的“强迫”、“卖买”现象,“不惟选举不足以代表民意,抑且反致民德日堕于卑劣也。”人民选举代表,不是以人民为本位,而是以政党为本位,便使选举制度“其间不能无贿赂,不能无轻率。”选举制度同样弊端丛生。
由此,张东荪得出了结论:“庸众主义所有之诸制度,皆不免于有弊,其弊乃与制度俱存,无法除免”。
张东荪指出,由于“庸众主义”存在着种种弊端,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世界政治思潮发生了重大变化,庸众主义和平民政治遭到思想家的批评,出现了一个“平民政治之反动时代”,“贤能主义”成为新的世界性政治思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