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怀清公并不是一般的乡间绅士,由于业务方面的原因,他虽然住在乡间,但必须常去上海,大上海西化生活给了怀清公很多刺激、启发和灵感,使他与乡间社会土财主根本不同。他热爱新式生活,很有点发明头脑,喜欢自己设计,或者画出图案来,然后指示工匠按照设计进行打造。他自己设计过房子,也实验过养蚕、植桑,甚至按照西方一种过时的样式为自己家造过一幢楼。甚至有一天,怀清公突发奇想,要打造出一艘轮船,但是由于他无法采用更先进的动力系统,所以无论怎样修改,人工划桨很难使速度提升,最后只好弃之不用。怀清公由此而叹息:“唉!究竟还是造轮船的西洋人有办法。”
怀清公的叹息表明西化的影响已经深入到一般国民,这当然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对西方近代科学持排斥立场,或许正是从这时起,怀清公就决心让他的儿子们接受现代教育,希望他们将来有一天能够学会西洋人制造神奇东西的“秘诀”。不过,在人生观上,怀清公和那时相当多的中国人一样,并不认为西方的东西一定比中国传统道德伦理要高明,他虽然一方面承认西方人也和中国人一样忠实、讲理和老实,但除此之外,他并不觉得外国人有什么可取的地方。只是话虽如此说,怀清公并不坚决反对子女学习外国人的生活方式和习惯。
蒋梦麟深受怀清公开明思想的影响,但是怀清公的这些看法与做法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认同都欢迎。蒋梦麟的塾师无论如何不能理解怀清公对西化的崇拜,以为西方人的奇技淫巧是要伤风败俗的,中国的先圣前贤早就这样预言过。塾师坚信只有朴素的生活才能保持高度的道德水准,而高度的道德水准才是中国克敌制胜的法宝。蒋梦麟的舅父也有类似的看法,他甚至用一张红纸写下他的人生箴言贴在书桌旁:
每日清晨一支香,谢天谢地谢三光。
国有忠臣护社稷,家无逆子闹爷娘。
但愿处处田稻好,我虽贫时也不妨。
这位舅父是位秀才,他总是带着一根长长的旱烟杆,比普通手杖还长。他经常用烟管的铜头敲着地砖。他在老年时额头也不显皱纹,足见他心境宁静,身体健康,心满意足。他斯文有礼,从来不发脾气,不骂人,说话很慢,但很清楚。一副乡间知识分子形象。
蒋梦麟的母亲是一位很有教养而且姿容美丽的女人,她能够弹七弦古琴,而且能够抚琴幽歌。她最喜欢唱的一首歌是《古琴引》,歌词是:
音音音,尔负心。
真负心,辜负我,到如今。
记得当年低低唱,千千斟,一曲值千金。
如今放我枯墙阴,秋风芳草白云深,断桥流水无故人。
凄凄切切,冷冷清清,凄凄切切,冷冷清清。
天妒美人。年轻貌美能歌善吟的蒋母不幸于1892年过早去世。那一年,蒋梦麟只有七岁。
蒋梦麟的继母是一位治家很能干的主妇,待人也很和气。但是不久也去世,从此之后,蒋梦麟的父亲也就再也没有续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