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甲午惊雷(3)

从上面蔡元培所读西学书目来看,除介绍外国史地、政治、战史及国内维新思想家的著述外,其中不少属于自然科学方面的书籍。而他所读的自然科学书籍,除一般的声光化电之外,还涉及医学、算学、天文、地质,范围极广。这表明蔡元培从一开始接触西学,就不只从政治着眼,而是从文化本身出发,持兼收并蓄的态度。然而,就当时来说,蔡元培感触较深的是维新思想家们的著述。他在阅读这些著作过程中常加评论,表明自已的看法,如称赞郑观应所著的《盛世危言》“以西制为质,而集古籍及近世利病发挥之,时之言变法者,条目略具矣” 。他在阅马建忠《适可斋纪言》后,则夸其人“于西学极深,论铁道,论海军,论外交,皆提纲挈领,批却导窽,异乎沾沾然芥拾陈言、毛举细故以自鸣者。”  他还称赞宋育仁所著《采风记》“记事有条理,文亦渊雅。其宗旨,以西政善者,皆暗合中国古制,遂欲以古制补其未备,以附于一变主道之谊,真通人之论。”蔡元培认为魏源所著的《海国图志》中“其沿革图及程经历所摹图,皆不甚详悉” 。批评陈炽所作的《庸书》“其语皆世俗所知也,而喋喋不休。书限百篇,篇限八九百字,意有余截之,不足演之,故多复沓语,多游移语,无切实中窽要语,乃文场射策陋习,不足言著书也”。认为陈炽所著《续富国策》 “较《庸书》为切实”。

在维新思想家中,对蔡元培影响最大的是严复。严复译述的赫胥黎的名著《天演论》于1898年4月出版后九个月,蔡元培便认真地读完这部书,并在手稿中对该书内容作了概括,认为该书“大意谓物莫不始于物竞,而存于天择,而人则能以保群之术争胜天行” 。两个月后,蔡元培又重读《天演论》的导言及部分内容,认为西方的自由界说,即人各自由,而以他人之自由为界,正与中国古代的“恕”字同义。 1901年蔡元培在自题像片中追述自己近年的思想变化,亦突出强调严复和谭嗣同对自己的影响,写道:“丁戊之间,乃治哲学。侯官浏阳,为吾先觉。”

除书籍之外,蔡元培还广泛地阅读当时国内出版的各种期刊杂志。他在《日记》中提到的所读杂志主要有《时务报》、《国闻报》、《湘学报》、《经世报》、《农学报》、《蒙学报》、《知新报》、《万国公报》等。为便于读到国内出版的各种刊物,1898年蔡元培在京城一度与会试、殿试同年籍忠宣、张检、陆勤伯等八人成立求实书屋,共同订购期刊杂志,相互传阅,约定每十日的第二天到松筠庵集会,座谈时事,交流心得。此外,蔡元培还于1897年冬与友人王书衡等在京商议设立东文书馆,学习日文。他们认为,西文书价昂贵,其重要者都有日文译本,只要通日文,即可博览西学书籍。并且,英、法、德西文难学,非三五年不能通,而日文则较简易,只要学习半年即可译书。第二年8月间,蔡元培即住入城中羊越宾胡同江宁试馆,与王书衡、唐文治、刘葆良、王绍堪、许文勋等,聘请同乡外务部左丞陶大钧教授日文。后陶去天津与日本续议租界,荐由日人野口茂温代课。蔡元培边学边译,先后试译《万国地志》、《万国宪法》,到译《俄土战史》时,便有“文从字顺之乐”。  总之,自甲午中日战争后,蔡元培终于冲破传统的樊篱,对西学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求知欲,开始由一位旧式士大夫向新型知识分子转变。

然而,在向新型知识分子转变过程中.蔡元培对当时康梁领导的变法维新的政治运动并不热心。尽管他与变法维新领导人之一的梁启超属同科举人,并对梁在介绍西学方面所作的贡献及其学识都甚为赞赏,称赞梁的《西学书目表》 “区书名、撰译人、刻印处、价值、识语七品,甚便繙检,识语皆质实”。认为梁在《时务报》上所发表的文章,特别是《变法通议》,“能撷经史偏旁之义,左其新说。近时言新学者,莫能抗颜行也。其强记博辨,实足睥睨一切。”  但蔡元培始终没有卷入康梁的变法运动,甚至当杨锐等主持变法运动者极力向他游说时,也予以拒绝。

蔡元培之所以对变法运动持旁观态度,据他本人说,这是因为康梁等主持变法运动者当时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他本人“耻相依附”。  后来,蔡元培就他本人对戊戌变法所持的态度在《自写年谱》中这样写道:“康有为氏与谭嗣同、杨锐、刘光第、林旭诸氏被任用,励行新政,我虽表同情,然生性不喜赶热闹,未尝一访康氏。我与梁氏虽为乡试同年,但亦未与见面。”  蔡元培未参与变法运动的另一更重要的原因,是认为康梁的变法不足以救中国。他认为,在中国这样一个积弊极深的大国,不从培养人才着手,而想仅靠几道上谕来从事改革,把全部的腐败转过来,这是不可能的。

戊戌变法失败后,蔡元培一面对被杀的谭嗣同、杨锐、刘光第、林旭、杨深秀和康广仁等戊戌六君子深表同情,曾在日记中转抄谭嗣同、林旭在狱中所作的遗诗,对清政府镇压维新人士“甚为愤懑”,但同时批评康梁的变法“不先培养革新之人才,而欲以少数人弋取政权,排斥顽旧,不能不情见势绌”  。他认为只有从培养人才,开发民智着手,才能自强救亡。于是,在戊戌政变发生后不到一个月,蔡元培便于10月15日告假,携眷离京南下,走上教育救国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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