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望山桥(7)

——如果是豆科学,才能、价值或是有趣,他一个条件都不必有!只要他是豆科学就够了。至于画家女儿给予的多巴胺……去她的吧!

豆科学租用的架空层,是老式房子一楼的储藏室:一张床、一张电脑桌,球星海报从墙角一直贴到天花板,滑板、吉他,越来越多的画板,只留一条通道从门通向床,还有一张木椅是石号号坐过的最坚硬的椅子。

石号号转动钥匙,门没锁保险。在他的手骨折之后,豆科学就给了他一把配制钥匙。他也给了豆科学他的,他们避免说“交换钥匙”之类似是而非的用语,其中原因,也下次再说。

床上有谁睡着,听到磕碰声,坐了起来,薄薄的丝绵被顺势滑了下来。

“呀。”石号号站在门口,他抬头看天花板上的明星海报,那里有月历,4月31日,他期望确定这一日期,这是豆科学前往省城参加画展的日子。他期望他再低下头,生长在人间某个角落拖把上的真菌已经朽烂,南海的鹦鹉螺漂流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史波克船长手持厕纸冲回了企业号,他还希望床上的生物回归正常。

他低下头,魔术没有发生。

她有着大提琴一般优美的坐姿。

“画家的女儿。”石号号僵硬地吐出一口叹息,就像被卤水点过的豆浆,正凝固为豆腐。

“歌丸。”她抬起手,把绸缎一般的头发从背后捋到胸前,“我叫歌丸,你老也记不住我的名字。”

谁在乎你的名字?

她翻看一下床单,仿佛很抱歉,“我生理痛,床单我会带回去洗,否则让豆科学妈妈看到又会产生歧义……”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蓄意的话语就像细细的针,戳向石号号的太阳穴。又来了,他想,他们总会碰上一两个姑娘,长发的、红发的、眼睛大得像卡通娃娃、或是斜斜的丹凤眼,这毫无区别,他的朋友们对姑娘一无所知,而姑娘总懂得如何控制他们,把他们一个个从他身边夺走。石号号第一次感到被切断的过去,像是壁虎咬断的尾巴,重新自如地复活,开始让他隐隐作痛……

石号号知道,上学期是歌丸私自拿了一批参展作品去柴埠头,并设法让豆科学的画被接纳,在画廊中悬挂,结果画廊主人对她动手动脚,她吓坏了,不敢再去取回,就故意透露给父亲,说那家画廊偷了豆科学的画,然后才有新型教师大战奸商画贩。

豆科学渐渐“重返画坛”,歌丸也渐渐夸耀她为他所做的好事,而他会像一艘漏油的破船,一点点泄露给石号号。豆科学的本性是怎样的呢?就如同他的求学生涯。

他小学就在镇小学上。

这也是赵四小姐的故乡,有东方莎士比亚李渔的故居,是以《芥子园画谱》闻名两百年的地方。按当地传统,中午上正课前15分钟是大字练习课。按米字格或九宫体写毛笔字,大多是随便弄弄。真正拜师学艺要周末去兰花村。本市的大师以及三个不同妻子生下的孩子在养兰花。他最拿手的是画兰花,卖兰花画的时候也附带卖真兰花,或者反过来,卖兰花的时候卖字画。每个周日都有二十多个孩子跟着他学写字和画画。

豆科学并不出众,有一些朋友。

总体而言,他是个恋家型的男孩。在村里——虽然这个村,基本不靠农业为生,家家户户都开一些小企业,豆爸爸是水泥厂技术负责人,严格是他的职业病。妈妈个性迷糊,豆科学很大的一部分,很像这个女人。

读完小学和初中,成绩不好也不坏,字画也不好不坏,不表露多余的天分,是他的理想状态,但总有人会追溯他的墨迹把他区别出来,歌丸只是其中之一。

“因为你希望豆科学是为你而画。”石号号曾经挖苦她。那时他们只在美术教室或是布置了一台钢琴、座椅像老式火车一样绿得惨兮兮的餐厅见面。

“难道你不希望?你送给他颜料油彩,希望他是被你打动,而不是为了某个人的眼球。”

“我宁愿相信是他自身苏醒,爱心发作了。”那时他还不知道豆科学和“画家的女儿”暗渡陈仓到了怎样的程度。

他回想那些油渍斑斑的绿沙发,中学生们总爱周末时去坐一坐,假装迈入了半成人化的社交群体,听女服务员们齐声喊叫走调的“いらっしゃいませ”,喝一杯毫无性价比的柳橙汁,比火车餐车更暴利更涩口。是的,火车,豆科学今天要坐火车进城,Mr. Deeds Goes to Town,把他的画作陈设给他并不在乎的观众。地上堆着打包的画,床上倚靠着美丽的姐姐,一场充满惊喜的践行。石号号笑起来,他承认这笑有些酸涩,“你也去吗?”

“不,”她慢慢摇头,“我要复习功课,目前是高考冲刺阶段,我把这几幅存在我家的画送来,因为痛得受不了才躺半小时。”她越是孜孜不倦地解释,就越像是在掩饰。

“你真快瞎了?”石号号突兀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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