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1)

6. 鹊  桥

不管托马辛娜还是特莱德韦,从一开始就都没把韦恩当成婴儿,而是将他当成一个人来看待。简辛塔用车推着韦恩,到托马辛娜家屋后的小木台上烤面包吃。在简辛塔把烤面包蘸了牛奶喂给韦恩的同时,托马辛娜给他看款冬和蒲公英的不同之处。托马辛娜先把石英石放到韦恩手里,让他举起来,石头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接着再放一块闪光拉长石。

“看啊,”托马辛娜对他说,“从那里面你能看到森林和蓝天,还有海洋和北极光。”

简辛塔说:“我觉得,夏天还没有完全到来,我总是怕有人会知道这件事。”

韦恩的推车立在款冬丛中,车子有个结实的帆布顶罩,上面有绿色和白色的条纹。这使简辛塔回忆起圣约翰斯巴特尔山山脚下,拉斯水果店的那种顶棚。

“他们为什么会知道?”

“游园会是场折磨。”简辛塔带着孩子去参加了全圣游园会,在野餐帐篷中走了一圈,看到了草地上摆着的火腿和柠檬汁,“我一直在担惊受怕,怕有人会一眼看出来。”

“有那么糟糕吗?”

“我就想着,肯定会有人靠近来仔细看他,然后对我说:‘哇,这怎么是个女孩!简辛塔,你和特莱德韦知道这事儿吗?’”

“但没人会这么做。”

“是的,艾丽莎·戈尔迪和格蕾丝·蒙塔格就像看到个正常孩子一样表现得很正常,就连凯特·戴维斯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凯特·戴维斯没有自己的孩子,她在退休之前一直是鹅湾综合医院的看护员,清楚医疗方面的所有内情。凯特·戴维斯来探访过简辛塔,她坐在茶桌前,操着居高临下的刺耳嗓音说:“看上去这是个健康的孩子。”韦恩回过头,就像看到陌生人一样,直直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说:“我还从没受到过糟糕的待遇,即便是你也是可以被信任的。”

“当你碰巧是个不寻常的人时,你就会习惯那些不寻常的事情。”简辛塔对托马辛娜说,“如果韦恩有两个头,我在几个月内就能适应,我就奇怪为什么有人想要改变这一切呢?在任何情况下,总有些正面的意义可说吧,这就是我看待这个问题的方式。”

不过,简辛塔也知道,这不是别人看问题的方式,也不是她自己本来看问题的方式。如果这个湾村里有另一个女人生了个阴阳人婴儿,她就不会这么看了。某些时候,你必须是本来的你,在你能理解事情的本质之前,你得忍受发生在你身上的不幸,或发生在你一个人身上的不幸。因此,韦恩既是个男孩又是个女孩的事实,就得被隐藏起来,绝不被人提起;克罗伊登港的任何人,除了他的父母和托马辛娜,都不该知道这件事。

    

在韦恩出生后的第二个夏天,简辛塔把孩子托付给托马辛娜照顾;她要去洗衣店干活,还得帮特莱德韦削木棍,搭建新篱笆。托马辛娜让韦恩听了几百只黑毛虫嚼荨麻的声音。如果低下头靠近些,你会发现,那些咀嚼声真是夏天最大的噪音。

“看到吗,安娜贝尔?每一只大嚼的虫子都会变成赤蛱蝶。”韦恩听到的是托马辛娜把他称作“安贝尔”,他认为这是她特意用来称呼自己的一个词;正如简辛塔称他为“莱丝包”一样,因为他喜欢面包和蜜糖。当特莱德韦带着他在棚屋里玩悠悠球的时候,特莱德韦称他为“小男子汉”。

在把韦恩带到工棚去这件事情上,特莱德韦很小心;在容易被人认出来是个女孩之前,特莱德韦没带他去过。他先带着韦恩来到这所房子里属于男人的地方——地下室——12英寸长的大钉子上挂着骨锯和马蹄铁架;接着来到旁边的屋子,那是他睡觉和剥兽皮的地方;然后来到能在雪地上行驶的棚子里,那上面安着车轴、雪橇以及防撞桩,棚子后部是悬挂猎物的地方。特莱德韦把韦恩带到那里并非出于慈爱,把孩子带到自己工作的地方本身就是父亲该干的事。在训练孩子如何成为真正的男人这件事上,正常情况下应该等孩子长到四五岁时再说;可对这个孩子,特莱德韦不想去碰运气。他对孩子很严厉,板着脸教他如何剥兽皮、削木头、正确使用螺丝刀,地道地干活。因此,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韦恩就好似进了幼儿园,他将比这个峡湾里的其他男孩们懂得更多事情。

当韦恩的乳牙全部长出来的时候,托马辛娜把冻桔子切成片,同玫瑰花瓣、大黄果酱面包一起放在盘子里,端到他膝盖上给他吃。韦恩在托马辛娜家的木地板上吃东西,那地板是松木的,是格雷厄姆·蒙塔格以前从刘易斯港那边伐倒并运回来的。在早秋的夜晚,韦恩用托马辛娜从邮购目录上订购回来的望远镜观察天空,那是一架学生型的北极星望远镜,能将星辰放大十倍。

韦恩五岁的时候,托马辛娜教他如何把星星连在一起。她告诉他天空中星座的故事。猎户座是一个猎人带了一条狗,就像特莱德韦一样。七姐妹星失去了她们最小的妹妹梅洛普,她掉到地球上来了。

“她掉到哪里了?”韦恩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你看,这是天鹅座。”托马辛娜在纸上给他画了出来。

“一只鸭子吗?”

“一只天鹅。在圣约翰斯——你妈妈来的那个地方——那里有天鹅,可以喂它们吃樱桃和种子。”

“天鹅喜欢吃樱桃吗?”

“天鹅爱吃樱桃。你妈妈告诉我,在她还是个小姑娘时,每到圣诞节的时候,她就用手捧着一把樱桃去喂天鹅。糖衣樱桃,就是放在圣诞蛋糕里的那种樱桃。看啊,为什么天鹅座躲在天际的边缘?因为它准备在冬天来临时藏起来。不过在中国,它就不是一只天鹅了,而是一座桥。

“就像他们要在西北河那里建的桥一样吗?”总是会有很多将在拉布拉多建桥的传言。千百年来,那里的人们在穿越河流和沼泽时,用的是撬板、平底船、独木舟,甚至缆车。

“中国人的桥是喜鹊搭成的。”

“那是什么?”

“安娜贝尔,喜鹊是一种鸟。从前有一对恋人——牛郎和织女,他们分别住在一条大河的两岸。他们该在一起的,但除了喜鹊没人能看到那一幕。喜鹊飞到河上,用它们的翅膀搭起一座桥。”

“那画给我看吧!”

“也许你可以自己来画。”她把铅笔递给他,“等你上学的时候就得自己画画了,也得自己读书。”

“我会有新牛仔裤和新书包,妈妈说放学后我就能来看你。”

“我得跟你妈妈说件事,安娜贝尔。不过还是先告诉你吧,我也要去上学了。

“你也要去上学?”

“我要去师范学院。”

“那是什么?”

“到那里去学习如何成为一名教师。我要在那里学习四年,之后也许我会出门旅行,我一直都想看看这个世界。我丈夫还活着的时候,我们一直都说要去,但一直都没去成。安娜贝尔,我会把房子卖掉。来自鹿湖的米谢林一家要买我的房子,他们家有个小女孩,她的父亲在魁北克工作,总是往返穿梭。”

“那你还回来吗?”

“在我完成学业和旅行之后,如果我能在这里的学校找到份工作,我会回来的。”

“你还会回到这里住吗?”韦恩喜欢托马辛娜的房子。

“到时候我会考虑的。我会给你寄明信片,那上面有我去过的所有国家的有趣画面。”

“中国吗?”

“也许到不了那么远。”

“你能看见鹊桥了。”

“那桥是在空中的,安娜贝尔。那不是真的,也没有人拍过照片。”

“我忘了我的地址了。”

“你的地址是43号信箱。”

“在明信片上,你最好称我韦恩。”

“当然,只有这样邮局才会确定那是给你的明信片。”

“我对爸爸说了,说你叫我安贝尔,他说他不喜欢这个名字。”

“别担心,我只会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才叫你安娜贝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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