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伊登港圣马克的安立甘教堂,简辛塔对韦恩在这里所进行的洗礼有两个想法。在她心中,教堂并非他们所宣扬的那副样子。对她来说,教堂是一种美,它矗立在那里的意义并非出自使徒的信条,或是为了礼拜仪式,或是为了飘扬着的由“安立甘妇女协会”制作的上书“神与我们同在”的红、金、蓝旗帜。建筑的美存在于其空间和结构之中。简辛塔觉得,相比这个地方小小的社区教堂,在圣约翰斯的大教堂里,这种美呈现得更完全。虽然在这里,她也试图通过将自己的想象发挥到极致以唤醒自身对美的发现,但总未如愿。
圣约翰斯的大教堂里有怪兽状的喷水嘴、地下室和华丽的窗户;那玻璃是泡在一桶桶蜜糖里从英格兰运到纽芬兰的,因此绝不会破裂。玻璃上有白色的羊羔和蓝宝石一样的天空,有由埃及女神组成的女性风格图标,有直接从旧约前五卷和塔罗牌上挑出来的拿着手杖、身穿鲜红长袍的朝圣者,还有那希望之鸽、末日之鸦以及手持金色喇叭的传令官。布道坛上的鹰张着贪婪的嘴,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下面的聚会之众;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被吓坏过。她和默特尔阿姨一起去为动物祝福过;也曾在圣诞节的时候,和别的孩子一起去为孤儿院所在的地方铺干草;或去闻复活节百合花的味道,那香气中混合了阴凉的感觉和石墙的氛围,似乎创造出了一个巨大的圣杯,让每个孩子都像只活泼圆润的小蜜蜂一样,惊奇地坐在上面吸吮那神秘的甘露,使人心醉神迷、不能自已,变得强大而有力。
在克罗伊登港,布道坛上的鹰是由特莱德韦的父亲用松木雕成的,表面平整光滑,有因纽特人用石雕技法刻出来的线条。在简辛塔看来,那只鹰既可以被看做是张开翅膀的,也可以被看做是合上翅膀的。她无法深入到那些线条中去,无法深入到圣灵的神秘和愤怒中去,也无法深入到克罗伊登港这只鹰的故事中去,她不喜欢看这只鹰。松木上没有染色,但后来却又被染成金色,看上去更让简辛塔觉得不像是老鹰了。那么温柔的老鹰,太不真实,与她个人的生活轨迹格格不入。
简辛塔知道,特莱德韦并不像她那样看待克罗伊登港的鹰。他能从中看出些别的东西——与他在这片大地上展开的旅程有关的东西;被他、格雷厄姆·蒙塔格和生活在这个峡湾里的其他男人及很多女人公认为是自我精神,并聚集成能量从大地上消失的那种东西。在英国的鹰里存在着一种能量,而拉布拉多的鹰则存在着另外一种能量。它们是如此不同,因此,每个人都知道——特莱德韦知道,简辛塔用另一种方式也知道——用松木雕成的鹰根本不属于安立甘教会。但它还是在那里,还有云杉木制成的排椅、简单的窗户、木制正殿、普通的家用地毯和装花用的玻璃水壶。那花是从花园中的小块土地上采下来的,那儿虽说叫花园但多数地方种不出花来。20世纪早期,一些摩拉维亚传教士沿着这里的海岸开始培育这些花园。这里有三色紫罗兰、罂粟和英国雏菊,但却都被悬崖、大海和狂怒的天空搞得矮了一截。不过,在最初的德国和苏格兰女人心中,她们需要这些来对抗拉布拉多的石头。宗教依赖于人们的程度远胜于人们对它的依赖,简辛塔是这么想的,特莱德韦不用思考也知道这一点。你不需要宗教,除非大地并不在你心中,因为大地就是你自己的神。
教长的名字叫朱利安·塔夫脱——一个很英式的名字。他有一张小方脸,身体藏在白色长袍后面,看不出任何曲线。一个想法从简辛塔的头脑里蹦出来:“他是木头做的,是个小木头教长。”让她高兴的是,他无法洞察她的内心,也不知道孩子的秘密,正如他不知道克罗伊登港任何人的秘密一样。他既不能了解过去,也无法预见未来。他不知道孩子曾在鹅湾医院做过一次手术;也不知道简辛塔的朋友艾丽莎将在下次社区游园会后与地理老师展开外遇;更不知道他自己几年后也将爱上这个艾丽莎,就在地理老师调往伯里半岛的“圣母升天高中”之后。因此,有一个理由就能站得住脚了,简辛塔希望并祈祷,这个小木头教长也无法看透现在——她就这么琢磨着他紫色的围巾、衣服上的金线、身板的硬朗程度,衣物料子和长袍垂摆的庄重度。
可如今他们在这里了,特莱德韦、韦恩和她都在这里了,还有整个社区的人们也都聚在一起。不知何故,这些人都相信教长为他们祝福的能力。简辛塔想让这里有个不同的教堂——一座黄色的房子,有蓝色基石和一扇打开的门。她希望能有位大个子女人拥有这幢房子,在里面住着;她不会把祈祷书翻到第245页,朗诵起“我主所爱的,既然所有人都认为人生来有罪……”对于一个孩子人生的开始来说,这都是些什么话呀?她知道特莱德韦也不信这些话,但他还是在这里,克罗伊登港的所有人都在这里。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光照在他们头上,教堂里没点灯的地方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人脸的上半部分也看不见。这里很黑,教长又像木头似的;而敞开的大门外阳光耀眼,让人睁不开眼睛——自由正身处那如此明亮而又令人恐惧之地。
仪式过后,简辛塔、特莱德韦、叔叔阿姨们以及托马辛娜,都来到前排,塔夫脱教长请父母为孩子命名。
“韦恩。”特莱德韦说。
这是最后一刻,简辛塔想起了女儿的存在。她看了看门那边,她的小女儿站在那里,穿了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衣服。“跑到我身边来,快!”但门那边什么也没有。简辛塔闭上眼,同圣约翰斯教堂窗户上的伊希斯说话——不是玛丽,是伊希斯,她的儿子荷鲁斯是半人半鹰。
“我为你施洗礼,”朱利安·塔夫脱用冷水在孩子的前额画了个十字,“韦恩·布莱克。”
托马辛娜穿着唱诗班的长袍,站在朱利安·塔夫脱身后——胸脯靠在他肩膀上,呼吸进入他的耳朵——低语着。
朱利安·塔夫脱知道如何将嘴唇保持不动,他的声音很小,只有托马辛娜能够辨认出来。他用高超的技巧对众人藏起了自己真实的嗓音。“你说什么?”
托马辛娜的技巧更胜一筹,她低语道:“安娜贝尔。”声音如此之低,连她自己都听不到。托马辛娜相信,名字里面藏有力量。
安娜贝尔这个名字,随着特莱德韦起的名字一道,像传授花粉一样安静地传给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