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2)

托马辛娜走了以后,韦恩和爸爸一起搓了雪鞋绳,给编好的雪鞋收了口。他还坐在桌前与父母一起吃了肉饼。厨房台子上的收音机和电视里,不断播出渔业报告和天气警示。粘捕飞虫的带子悬在天花板上,上面粘着一些绿头苍蝇,翅膀动不了,只能用腿挣扎。当韦恩和父母呆在一起时,一种奇怪的紧张气氛就会持续下去。特莱德韦会问一些诸如这样的问题:“韦恩,你最近到地下室去看了吗?我们的羊肠晾得怎么样了,干不干?”

孩子知道,在父亲面前,某种严肃的现实态度是必须要有的。他也学会了如何展示这种态度,他倒并不介意什么,因为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不过,这不是他真实的自我。

他真实的自我,喜欢把一张纸对折起来,在上面裁出精心制作的对称图案:花饰、几何体,还有某种建筑的平面图;那建筑的基础和主体相当精致,上面的尖顶处则更是美轮美奂。这些图案的有些地方很薄弱,五岁的孩子很容易不小心将它们剪坏,但韦恩却一直小心翼翼地把两片纸上的图案裁得一模一样。他缓慢而小心地裁剪那些图案。妈妈支持他那有点悬的工作,为他买了安全剪刀,并让他放在自己屋里别拿出来。每天晚上刷完牙以后,他都要剪上15分钟,直到特莱德韦喊:“把那些灯关掉。”

对韦恩来说,克罗伊登港和所有身在其中的人与物、外在与内在之间,都有种令人好奇的分野。道路很脏,到处都是灰尘,让人感觉还处于原始状态。与之相对的是白桦树,它给人难以置信的温和感觉;白桦树成荫,这种大热天里的绿色能熄灭阳光对道路的炙烤。卡车和沙滩车轰鸣的引擎声,与在大地上筑巢的灯心草雀那清脆的鸣叫声相映成趣。那拍打着翅膀下降的声音一出现,枪声就响了。他感受到了对父亲的爱,也感受到了特莱德韦教他东西时那种冷酷的精确,例如用刀片的某个部分刮去物品上的铁锈。在狩猎的路上品尝了冒着一圈圈热气的黄金茶,然后不停息地走上几英里,直到脚踝上聚满了水泡。当他们来到狩猎小屋时,父亲用一种由驯鹿腰部的油脂和黑云杉树脂调制而成的药膏为他治疗。树脂是在狩猎结束的时候,父亲用刀子挑破树干,然后用刀尖刮擦树干的突出部位而收集来的。特莱德韦默默地为韦恩抹着药膏,他没有说:“你该早点告诉我你受伤了。”

回到家时,简辛塔看到了伤口,韦恩听到了她的咂嘴声。“你怎么不等他皮肤烂得见了骨头再回来啊?他吃饭了吗?看看他的小胸骨和锁骨,咳得就像是要穿透皮肤顶出来一样,他还在感冒呢。”

是真的,特莱德韦可以在零下20度的气温中走上20英里,并且毫不在意。他贴身穿着羊毛衣物,把身体紧紧地裹住,人就像果核一样被包在中间。好多个夜晚,他露宿在外,把自己裹在一个由一条条驯鹿皮缝成的睡袋里;清晨醒来时,风、冷空气和漫天星光让他顿时又精神了起来。他没让韦恩在外面露宿过,不过有好多个夜晚,在狩猎小屋里,他嫌麻烦就不生炉子,因为他不需要生火。从他们的呼吸和身体中散发出来的湿气凝聚在一起,使得小屋变得又冷又湿。等他们回到家时,韦恩就得了严重的感冒,吸气的时候就像是在高声呻吟。简辛塔让他呆在家里别去学校,用大铁壶整日烧着开水,让屋子里充满水蒸汽,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放在他父亲的椅子里,然后两人一起吃烤面包、听收音机。

托马辛娜的第一张和第二张贺卡是一起寄到的,来自法国南部。其中一张上面画的是毕加索的《阿维尼翁少女》,因为托马辛娜当时正住在阿维尼翁的一家宾馆里。

托马辛娜写道:“韦恩,我必须暂离师范学院,出来休息一下,那里太无聊了。我们要学习统计学,可我宁愿学人类学和历史学。我觉得就算对所有其他国家一无所知,也能从那里毕业。我决定同时修两个学期,并在此期间旅行。这里是毕加索为卡片上那幅著名的画找到模特的地方。”

特莱德韦正来来回回地往厨房里抱云杉木。“寄给孩子的明信片该是哪种的?”他拿起明信片看了一下,“裸体女人?”

“那可是毕加索。”简辛塔说。

“这还能算是女人吗?还要不要脸了?”

“统计学是什么,爸爸?”

“小子,统计学是一种真相,与数字相关的真相。例如,克罗伊登港的人口是217,如果死去一人或出生一人,你就得在这里加一个或那里减一个;当误差超过六个数字以后,你也该知道怎么去算。科学中存在着更多有趣的问题,但这不会影响到托马辛娜·拜姬留在一个地方,学一两门统计学这样的课程。”

第二张明信片是一张阿维尼翁桥的照片。

托马辛娜写道:“这座桥建于12世纪,如今只剩下一部分了。可是想象一下,它已经立在那儿多么久了。韦恩,这不是鹊桥,但仍是由翅膀建成的——天使的翅膀。有个同你一般大的男孩,我忘记他的名字了,是天使让他把这座桥建了起来。他能够举起大块的巨石并把桥建好。有一首著名的歌曲是说这座桥的,也许有一天,你在法语课上会学到这首歌。

“那女人想给韦恩的脑袋里灌输些什么东西?”特莱德韦满身都是云杉木屑,一股冰冷的、略带甜味的空气紧紧贴着他,从屋外跟到屋内。

“也许你该把这些放起来,”简辛塔对韦恩说,“你想要个罐子吗?”她递了个匹克弗兰脆饼干桶过去,韦恩把托马辛娜的明信片放进里面。

“托马辛娜很容易就会耗尽钱财,陷在那些地方回不来。”特莱德韦说,“有些人向前走的道路非常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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