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罗门的橡树》(4)

 

朱妮普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尖锐与犀利。格兰瑞想,她爸爸会不会也是警察呢?或者,因为她偷东西被警察抓过,所以对警察心存偏见。

“我头疼得厉害,朱妮普,很抱歉,我得离开一会儿。等我回来,咱们就开始收拾,一起收拾。”

三个小时之后,洗碗机洗了若干轮碗碟,侍者拿到他们的报酬离开了,门廊也被冲洗得干干净净。厨房里只剩下格兰瑞和朱妮普了,格兰瑞没找到止痛药,只得吃两颗镇痛药代替,但效果不是很好。她在脖子上敷了一个冰袋,似乎没起多大作用。

“蛋糕真是大获成功。”她说。朱妮普不作任何回应。

“下次婚礼,我是不是该准备两个蛋糕?南部人就有这样的习俗,”她说,“他们称之为新郎蛋糕,通常是做成新郎喜欢的物品,比如足球,或者电影《星球大战》中的某个人物。这和装裱漂亮的传统结婚蛋糕截然不同。”

朱妮普用手戳着火鸡里的填料,说:“已经放了好几个小时了,怎么能保证我不会食物中毒呢?”

格兰瑞没理会她,她已经看明白了,朱妮普无非是想发发牢骚。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我要是在这儿办婚礼……”朱妮普用叉子敲着盘子,把格兰瑞吓了一跳,吓得她突然坐直了,冰袋一下子没抓住,掉在地上。她俯下身,捡起冰袋,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剧烈疼痛着。

“你敲盘子干嘛?”

“别没话找话,行吗?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想法。还有十二个小时我就走了,你想用这些愚蠢的蛋糕干什么就干什么,这……的婚礼。”

这中间的停顿,比没说出口的诅咒让人感觉更不舒服。

“浴室里有干净的毛巾。”格兰瑞说着,站起身来。她有些厌烦这个女孩了,可分明她的经历刚才还让她深表同情。“你自己待一会儿可以吗?我得去照顾一下狗。”

格兰瑞把道奇和卡迪拉克放出来,让它们欢快地跑一会儿。她也希望,夜晚凉爽的风能把头痛病吹得烟消云散。狗受过专门的训练,不会到处乱跑,只会在垃圾箱附近的角落活动。狗首先奔向那一小块土地,格兰瑞等了几分钟,然后跟在它们后面用铲子清理干净。狗沿着车道跑去,经过了空邮箱和篱笆后面正在吃草的羊。往回跑的时候,道奇跳起来想和主人撒娇,一下子撞到格兰瑞的腿弯处,她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走开!”她说。她也不知道它是否能听懂这个命令,道奇冲南森和南妮大叫,格兰瑞希望它们能早点怀上小狗狗。卡迪拉克跟在道奇后面咬它的脚,想要把它赶走。自从丹死后,这只牧羊犬似乎天天只睁开一只眼,总是想把东西瞄成一条直线。这让格兰瑞想起来就觉得累。今天忙着准备婚礼,没按平时的安排照顾狗。若在平时,三点训练,四点遛狗,五点喂食,非常有规律。道奇喜欢跳到人的身上,发出可怕的叫声。

格兰瑞抓住它的项圈,快速地安抚了一下脖子,才放开它。“你知道,”她说,“我也喜欢按照安排来照顾你。”

她以前养过的几条狗,一离开她就会焦虑。其他狗,比如道奇,很渴求感情上的交流。它们经常在栅栏下刨来刨去,想冲破栅栏的阻隔离主人近些。它们有时会把门和门廊的家具咬坏,还有一些狗属于日久生情型的,慢慢地才和你亲近。

卡迪拉克是一个隐藏在黑白皮毛下的秘密,不知道它到底属于哪种类型。它每天得遛两次,马进粮仓寻找食物时它就在门口看护着。当然,它也有不太光彩的时刻。有时会咬邮递员,有时会追着快递UPS的司机跑,格兰瑞不得不拽着狗链把它拉回来。天气不好的时候,它会玩一会儿飞盘,然后跨越草地上设置的障碍进行灵活性训练,直到筋疲力尽。她要是让它进窝,它就会坐在窝顶上,但是从来不进去。狗窝是丹做的,做工精致,这是丹的原则,做事情从来不半途而废。

卡迪拉克最喜欢赶着羊群到处跑,它爬树时动作灵活,像猫一样。所有的门,上下都得安门闩,通常不出一天工夫,它就能把门琢磨明白。它很喜欢学新把戏,对新命令过耳不忘。格兰瑞曾经听一个动物行为学家说过,要哄牧羊犬有两种方法:一是给它买“吱吱”作响的玩具,吸引它的注意;二是买一群羊,让它们疲惫不堪。当卡迪拉克流露出“我厌烦了”的眼神时,她就明白为什么原来的主人会抛弃它了。

格兰瑞从早晨睁开眼到晚上睡觉,一半的时间都用来担心卡迪拉克,生怕它惹出什么麻烦。她希望那些被狗毛绒绒的外表、俯首顺从的姿态蒙蔽的人们,能够看到狗调皮捣蛋的样子。卡迪拉克已经在所罗门家生活六年了,罪行累累:咬烂了丹工作室里的二手沙发垫,把东西扯得到处都是;趁着有一天雷电交加时,把谷仓的门抓烂了;把一个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产的毯子弄得又破又旧,像古董……当然,这些东西坏了都可以再买新的,但有时候,狗也会犯下无法弥补的错误。有一次,卡迪拉克把马鞍模型的一个角给咬掉了,那是丹为狂欢节专门制作的,丹顿时勃然大怒。格兰瑞从没见他发过那么大的火,额头青筋突暴,让人忍不住担心他会中风。

在谷仓里,她快速地抚摸了每条狗,给它们荧光网球玩上几分钟。她把食盆擦洗干净,放上食物,道奇开始练习端坐,坐得非常好。每次,当格兰瑞放开卡迪拉克的皮带,让它看护羊时,一开始,它还能留意照看,可过不了多久,它就溜进了旁边的草丛里,屁股撅得高高的。直到格兰瑞打着响指警告它,并呵斥着:“停止!”

一看没什么可以胡闹的机会了,两条狗不得不乖乖地回到狗窝。虽然狗窝里很凉快,并且铺着软软的毯子,但是它们宁愿坐在窝顶,就那么坐上一整晚,直到凌晨。格兰瑞静静地凝视着屋子,里面灯火通明。她宁愿在外面待上一个小时,也不愿意进屋。因为她不想面对那个古怪的女孩。

最后,她还是进去了。

进屋的一瞬间,她进行了自我调节,尽量让自己平和温善,就如对以前的几个养子。她对朱妮普微笑,朱妮普正坐在沙发上,舔着手指。一瓶打开的樱桃味减肥可,直接放在橡树桩做成的桌子上。格兰瑞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她走进客厅,去卧室把埃塞尔放出来。它撒欢地跑到客厅里,东舔一下,西舔一下。突然看见朱妮普,朝她大叫起来。

“嘘,”格兰瑞赶紧喂它吃有机食品,用来控制它的癫痫发作。

朱妮普静静地看着,“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她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是性情暴躁的吉娃娃?”

“是意大利灵缇犬。”

“看起来像只饿了很久的实验鼠。”

“是有点儿。其实它吃得挺多的,它们吃得多才能长身体。你还饿吗?”

“我还能吃下一块蛋糕。”

“我看你晚上没吃多少东西。”

“正好减肥了。”

格兰瑞抱起埃塞尔,想让朱妮普摸摸,没想到她一下子躲开了。

“把这只讨厌的老鼠拿开。”

埃塞尔摇摇尾巴,它可是人见人爱的小东西,每天都逗得格兰瑞哈哈大笑。可能因为她太累了,格兰瑞心想。她把最后一块蛋糕分成两块,每块上面都有亮晶晶的糖粉。她把盘子放在咖啡桌上,说:“来吃吧,朱妮普。”

她端起其中一盘吃了起来。格兰瑞不由地将目光停留在她嘴唇的唇环上,那东西看起来就像只鱼钩,而她就像一条上了钩又被扔回河里的鱼。

朱妮普舔了舔叉子上的糖粉,像一个五岁的孩子。

格兰瑞拿出钱包,取出两张二十元和一张十元,递给朱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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