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特巴多乐队摆好乐器,合唱了另一首歌——《巴雷特掠夺者》。歌曲描述的是这样一个故事:战争中的唯一幸存者向人们讲述一场战争,他们在战争中失利,导致满盘皆损。格兰瑞用手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她不想让人们看到一个三十八岁的寡妇正在经受偏头痛的折磨。她像朱妮普一样面带微笑,虚假的、礼貌性的微笑。她在想,这挺有意思,朱妮普已经在无形中影响我了。
到“泼酒狂欢”的时候了,海盗们正忙着跟随极乐世界的音乐跳舞。格兰瑞看见安格斯给他格斗的对手倒了一大杯酒,而她依然想着那瓶牙医开给她的止痛药。有时,夜里因为想念丹,痛苦不已,服一颗止痛药感觉好受些。地上的石板一片狼藉,随处可见黏黏糊糊的酒、蛋糕掉下的渣子,与零碎的鸡骨头。看着这一切,格兰瑞没有烦躁,而是冷静地想,明天可以用水管将石板冲洗干净。格斗对手欣然接受被打败的事实,将三角帽重新戴到头上,拥抱了一下安格斯,然后又加入跳舞的队伍当中。
婚礼举行到现在,一切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她觉得自己控制不了这么大场面的时候,约瑟夫如救命稻草般出现在身边。她为这对新婚夫妇准备了一份礼物。朱妮普端着脏碟子从她面前经过。
“觉得婚礼有意思吗?”格兰瑞问。
“百分之五十一的婚姻最后都以离婚收场。”朱妮普说。
格兰瑞心中默默祝愿卡洛琳成功为她找到收养家庭。
“你可以从现在开始好好玩一玩,等婚礼一结束,好多东西都得收拾呢。我现在得麻烦你帮个忙,帮我举着这些蝴蝶,盘子可以让皮特去收拾。”
“啊?还得弄恶心的蝴蝶?我非得摸它们吗?”
“你真的不喜欢蝴蝶吗?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不喜欢蝴蝶呢。”
“什么事情都得有第一次。”朱妮普把盘子递给嘉瑞,他正要去厨房。
格兰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花房里的空气潮湿闷热,格兰瑞养了一盆兰花,此外,还有一些四季常青的植物,比如铁线蕨和四处攀爬的藤蔓植物。房梁上挂着蝴蝶料盘,盘子里装满了花蜜与熟透的水果,香气漫溢。蝴蝶喜欢切开的橙子散发出的香味,这可以证明它们是加州蝴蝶。丹以前告诉她的。
“天啊,你怎么能受得了待在这里,太闷热了!我的头发都湿了,开扇窗户吧。”
“不行。”
“为什么?”
“花房里有温控的,为蝴蝶创造最佳生存温度。”
“它们出那么多汗,不会把自己淹死吗?”
格兰瑞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这种说法简直太有意思了!你要是出汗了,它们有时会落在你的身上,吸取皮肤上的盐分。”
朱妮普立刻前后左右到处看,“最好别落在我的身上,否则我把它们烤了。”
“我们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
木架上有十个篮子,上面盖着纱布。格兰瑞把篮子搭在朱妮普的胳膊上,这样她就可以像侍者一样,把篮子带到婚宴上去了。
“我听见它们在里面攒动,它们不会跑出来吧?你确定不会吗?”
“除非把上面的纱布揭开。”格兰瑞拿起剩下的五个篮子,走向婚宴厅。她们把篮子放在桌上,“谢谢帮忙,”格兰瑞说,“你能在每张桌子上放一个吗?”
朱妮普冷漠地看着她,说:“我想没问题。”
篮子刚刚分发完,朱妮普就走了。格兰瑞发现自己忍不住猜想,她去哪儿了呢?是回去接着喂马吃胡萝卜,还是回到厨房吃剩下的食物?又或许,她只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清静一会儿……无论是哪种可能性,格兰瑞都不会责怪她。
偏头痛开始兴风作浪了,仿佛在她的脑袋里呼朋唤友,举办舞会。要不是想着婚礼马上就要结束,格兰瑞估计现在就会摘下围裙,到冰箱里拿冰袋敷一敷太阳穴。
“大家安静一下。”她说着,用大勺敲着水罐,每敲一下,“当当”的声音就在脑袋里回响。渐渐的,宾客们安静下来了。
“你们都好好想想对新人的祝福,然后,我数到三,你们慢慢地揭开篮子上的纱布,咱们一起送出祝福,祝福就会长上翅膀,传到上帝那里。一,二……”
数到“三”时,六十只苎胥蝴蝶闪亮登场了,每一只代表一个客人。有些蝴蝶小心翼翼地躲在纱布下面,有些爬到篮子边,试探性地感受一下自由。海盗们不约而同地把篮子举得高高的,蝴蝶开始陆续展翅高飞。
“幸福,”格兰瑞照着事先准备好的卡片念着,“就像蝴蝶,如果刻意追逐的话,恐怕永远也抓不到。但是,如果你坐下来静静等待的话,也许会自己落到你的身上……这是美国作家纳撒尼尔?霍桑的诗句,写于1860年左右。祝贺新人今天喜结连理,衷心祝福你们幸福快乐,很荣幸能和你们共同见证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
安格斯起身说:“在此向格兰瑞太太表示衷心的感谢。谢谢您允许我们借用宝地举办了一场了不起的婚礼。所罗门橡树万岁!”
海盗们鼓掌欢呼,不知是被蝴蝶翅膀上鲜艳的橙色斑点与黑色翅膀吓到了,还是喝多了,又或者是看到一只蝴蝶在新娘的婚纱上停留了很长时间。布朗太太突然开始哭起来。“希望您流下的是幸福的泪水。”格兰瑞递给她一张纸巾。
布朗太太说:“你说得对,这个感恩节太令人难忘了,婚礼简直是太美好了。”
格兰瑞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说:“听到您这么说,我真是高兴。”
到了晚上,蝴蝶就会飞到山里寻找山萩,一种夏季盛开的野花。由于加州气候温暖,这种花能开到秋天。蝴蝶会在花丛中交配,产下淡青色的卵。一个星期之后,卵会孵化成毛毛虫。毛毛虫天天吃树叶,吐丝结网,最后变成了蛹,然后在如薄纸般的茧中静静等待破茧成蝶。
蝴蝶利用每一次轮回,向南迁徙一段距离。罗娜有一次给格兰瑞讲了一个她小时候的故事。一天清晨,她和祖母站在河边,看到河面上停满了蝴蝶。有时候格兰瑞睡不着,就会想起这个画面,一片水面被橙黑相间的翅膀覆盖住了。她在想象,这些蝴蝶一起飞舞,一只挨着一只,形成了一张飞行的地毯。
蝴蝶飞走之后,客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格兰瑞在寻找那个以前当过警察的摄影师,想给他钱,感谢他帮忙拍照。
“他已经走了,”朱妮普说,“我给了他十块火鸡肉,一碗肉汁土豆泥和六个苹果。他说他不要蛋糕,那我能把他的那块吃了吗?”
“见鬼,我没留他的电话号码。”
“别着急,他留下了电子邮箱,说会把照片打包压缩给你发过来。所以你只需要给他发一封邮件,况且,他又不是不知道你住的地方。”
“我只是觉得在他走之前,应该当面感谢他。除了他的名字,我对他一无所知。他叫约瑟夫,对吧?”
朱妮普从铺在蛋糕盘的羊皮纸边上挑了一块软糖做成的木板。
“他叫约瑟夫?维吉尔,这是个墨西哥姓。他从阿尔布开克来,到这儿旅游。现在,他住在纳兹曼妥橡树河岸边的小木屋里。他结过婚,但是已经离婚了,没有孩子。他有持枪许可证,因为以前当过警察,不过现在不是了。”
“哇,朱妮普,你简直可以当私家侦探了。”
女孩正要把手指伸进嘴里,突然停下动作,轻轻擦去嘴角的糖霜。她慢慢地抿起了嘴,嘴唇上的饰环似乎在颤动着。“他说他会给你发照片的。”
“好的,”格兰瑞说,“我要是不把照片发给新郎、新娘的话,我就违反合同了。”
“看来你运气不佳,警察可是经常撒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