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君已逝
看着挚爱的妻子即将离我而去,对我而言,这是一份难以承受的痛苦。我们一起走过这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穷日子的时候她没有怨言,好日子她也从不挑剔。容子是我的贤内助,生活中所有事情她都替我打点、为我准备,我从未担心过饮食起居。我们好不容易携手到白头,突然之间,永远的离别却摆在我们眼前。
面对生离死别,活着的人能做些什么呢?我该怎么做呢?守候在病床前,紧握着容子冰凉的手,我只能默默地祈祷,希望分别的时刻来得晚些,再晚些……三个月过去了,容子并没有像医生预言的那样离开,而是在病床上迎来了新的一年。不过容子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容乐观了,一天不如一天,每况愈下。
容子不拒绝服用抗癌疫苗,我查到了一种疫苗的购买渠道,于是每周去一趟东京取药。独自坐在客车上,望着窗外的行人,我试着去想象每个人的生命旅程。出生,死亡,每个人都逃不出这个命运的循环。为了让容子能够多一线生的希望,我来回地奔波着,这世上有多少人和我一样有着自己一生珍贵的东西,在最珍贵的人即将要失去的时候,谁都会像我一样去极力挽留。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我每天去两次医院,从家或者工作室走过去,路上买些吃的或者水果。我和容子每天一起吃晚饭,亲手把饭喂到她嘴里。我像照顾孩子一样精心照顾着容子,吃完饭后就漫无边际地和她聊天。容子靠在窗台,我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和着温柔的光线,我们讲起很多往事:讲我们去旅游时发生的种种趣事;讲我专程去阿拉斯加待了一周也没看到极光的糗事……身体状态好的时候,容子的笑声还是那么爽朗。容子性格开朗,喜欢和别人交流,聊天的同时会把自己的快乐传达给周围的人。不论走到哪里,只要容子是开心的,她周围的人也一定会跟着开心起来。护士小姐有时候也会加入到我们的谈话中。她问我们一起旅游时会不会经常吵架,她跟她丈夫新婚旅行时,就开始吵了。
于是,容子解释了一遍我们为何不吵架的原因:“到了观光地我们就各走各的,他喜欢逛名胜,我就特别喜欢逛商店、买特产。所以我们想吵也没机会吵啊。”
说到极光的事情时,护士小姐都在笑我:“先生您居然不知道白夜现象啊!”我一脸尴尬,笑得最开心的却是躺在病床上的容子。
容子住院那段时间,女儿纪子几乎天天都在医院照顾容子,经常陪容子聊天。一天我还没走近病房就远远听到母女俩在笑。
一进门女儿朝我坏笑着说:“爸爸,原来是这样的啊?”
“什么这样的?”我不解。
“我长这么大一直以为爸爸和妈妈是相亲认识然后结婚的呢!”
“哈哈,你猜错了吧?”容子接过话去。
“我和你爸爸可是真正地通过自由恋爱而结婚的。”
于是,我们又讲起在图书馆的相识,讲起那封坚决的绝交信,讲起我们奇迹般的重逢。
女儿嘲笑我:“看不出来啊,爸爸,你第一次见妈妈就上前搭讪啊?”
“哈哈,我那是真男人的行为,懂得该出手时就出手……”
“哈哈哈哈……”我们都笑了起来,整个病房都被笑声点亮了。我们就这么回忆着过去的美好,谁都不愿去触碰即将到来的生离死别。
好景不长,进入二月,容子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最后到了起不了床的状态,只能安静地躺着,时不时喃喃地说几句。有时候容子会疼得睡不着觉,我就轻轻地帮她揉揉腰,希望能缓解一下她的痛苦。到后来人为的按摩已经起不到一点缓解疼痛的效果,医生开始使用吗啡镇痛。看着病床上痛苦的容子,我意识到任凭我有多么的舍不得,任凭容子有多么的不情愿,最后的离别还是来了。
二○○○年二月二十四日,杉浦容子与世长辞,享年六十八岁。
我常常觉得,和容子的分别是那样的突然。检查出身患肝癌后的第四个月,入院治疗后的两个多月,容子就永远地离开了。太突然,我甚至没有准备好该如何去面对。作为比容子年长四岁的丈夫,我从未想过容子会走在我前面。容子曾经答应过我,一定照顾我直到我离开人世的那一天,因为没有她我就不知道该怎样生活。
“我知道啦,爸爸你走了以后我还要健健康康地活十几年呢!”容子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而如今她失约了,先走了,留下不知所措的我。
就在容子停止呼吸的那天傍晚,我和女儿纪子坐在病床边和容子还聊起全家一起去非洲旅游的经历。“爸爸和我们都吃坏肚子了,就妈妈一个人一点问题都没有。妈妈肠胃真厉害啊!”纪子说。
“是啊,某个人还说什么明明是我想减肥的,但就我没事,太不公平了。呵呵,那时妈妈你还真生气了呢。”我凑近容子,笑话她。
容子躺着,听我说完跟着笑了起来,“看着你们那么难受,我是真想替你们受罪啊!”虚弱的容子声音细细碎碎的。
“等你好了,我们再一起去非洲吧!”
“好啊,但是,可能有点太远了。”容子的表情透露出一丝惆怅。
“哪有这回事,坐着飞机,一会儿就到了。”我抢着说。
容子转过脸看着我,说:“孩子爸爸,什么时候我能去了,我想和爸爸一起,就我们两个人,像以前一样,一起去多摩动物园那样。”
“动物园啊,好啊,你知道我喜欢动物。”我笑起来。
“嗯,我们准备好便当……”
“对对,准备好便当,再带上小酒,看着一路的樱花……”我不停地点头,脑海中回放起我们曾经一起出游的情景。
“爸爸,你该回家了。”一旁的女儿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