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已不在》(3)

 

我看时间不早了,于是准备起身回去,“妈妈,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爸爸,你今晚能在这里陪着我吗?”容子一脸焦急。

我有点吃惊,平时都是纪子在这里陪着她,今天是容子第一次要我留下来,“嗯,没问题,只要妈妈你希望我留下,我就留下陪你。”

“可是,妈妈,爸爸每天都来也很累的,今天就让他回家睡吧,有我陪着你。”女儿担心我。

“就今天一晚上,好吧,倒是纪子你,好几天都没好好休息了,你今天就回去睡吧。”容子坚持着要我留下陪她。

“可是,爸爸在这里能睡着吗?”女儿左右为难。

“没关系没关系,今晚我在这里,你放心回家吧!”于是女儿回去了,我留下来陪着容子。

夜晚的病房显得更加安静,我关上大灯,只留下床头的读书灯。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夜空中没有月亮,路上也没有什么车,信号灯由红色变成了绿色,一盏一盏车灯开始移动。我拉上窗帘,转身回来,见容子闭着眼睛以为她睡着了,于是伸手去关读书灯。

“爸爸。”容子睁开眼睛轻声叫我。

“嗯,我在这儿呢。”我坐到椅子上,伏在床边,握起她的手。

“爸爸,对不起……我竟然对爸爸提出了这样无理的要求……”

容子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本来我应该照顾你的……对不起……”

我摇着头,“不,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多亏了你,我才能走到今天,要是当初没有遇见你……”我轻轻地说着、哽咽着。

再低头看容子时,她已经安静地合眼了,“容子,容子。”我轻轻地叫了她两声,容子却没有再睁开眼睛,就这样她永远地离开了我……

容子走了,我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但是每次意识到她已经不在的时候,我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家里每个角落都有她的身影。她在我面前打扫着,在我耳边说着话,一切都还那么清晰,仿佛就是上一秒钟的事情。可下一秒她却不在了,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容子走了七年了,可我依然没能适应没有她的日子。写关于她的故事时,我总会在不经意间叫她:“喂,容子,你还记得我们去那个地方旅游时你为了买便当没赶上火车吗?喂,喂……”抬头一看空荡荡的房子,客厅、厨房……到处都是空的,只有我的回音。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又不得不再提醒自己,“啊,原来你已经不在了……”当我低头继续写作,过一会儿又会不自觉地叫:“喂,容子啊……帮我加点茶好吗……”

容子最后的那段日子,每天都要与病魔抗争,每天都要忍着疼痛接受治疗。因此那些日子就像一张张排列着的灰白卡片,但最后留下的画面却是一张耀眼的彩色明信片。

那一次,在纽约工作的儿子回来看望母亲。因为隔得太远,儿子担心一旦母亲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不能及时赶回来,所以他专门请了假,捧着一大束鲜花,回来看望母亲。当然,儿子和女儿商量过,不说他是专程回来的,就说是工作顺便。这样容子和我也不会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儿子有一在证券公司工作,汇率发生大的变动时,他会出现在卫星转播中,解释市场形势。因此我和容子总会在聊天时无意聊到:“下次汇率什么时候变动啊,好期待啊!”看似无意,却饱含了母亲对远方儿子的思念。

有一天,我们真的在病房的电视上看到了儿子,容子很高兴,“啊,看起来很精神啊!这我就放心啦。”虚弱的容子咯咯地笑了,仿佛就是为了等待儿子出现在电视上而一直强

撑到那一天。

儿子回来那一次在医院待了两天,第一天正好我去东京取药了,他和妹妹纪子在医院陪着容子。儿子心里很清楚,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和母亲见面了。于是,儿子在病床前讲了很多话,还聊起了他的孩子——我们的孙子怎样调皮。

女儿纪子说起母亲看到儿子上电视时的兴奋,容子接过话去:“是啊,我现在还盼望着汇率发生大的波动呢!”

有一笑了,“不过最近一段时间都比较稳定,估计近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了。”

“是吗?那你不可以让汇率变动一下吗?你不是证券经纪人吗?就不能想点办法?”

母亲的话让有一哭笑不得,“妈妈,你就别逗了,这么庞大的市场岂是我一个人能左右的啊?”

“哈哈哈哈……”又是爽朗的笑声。

“纪子。”容子叫女儿。

“怎么了?”正在收拾病房的女儿凑到病床前,挨着哥哥。

“妈妈出院后想搬到爸爸的工作间去,那里离车站近,以后来医院看病也方便。而且,以后的时间里,我还得麻烦爸爸照顾我。你们说好吗?”

“嗯,妈妈说得有道理。”儿子点点头。

“但是,一旦有什么事情,还得麻烦邻居帮忙啊,我担心你爸爸一个人处理不了,这么说,还是就在家好是吧?”容子开始矛盾。

“到底住哪里好,妈妈你慢慢想吧,我们会和爸爸商量的,你现在不用着急决定。”儿子宽慰着母亲。

“也是啊,慢慢想。”容子抚摸着胸口,安心地躺着。

第二天,我和儿子聊起纽约的春天,我曾感受过一次,真的很漂亮,于是我们和儿子约定,等容子出院了,我就和她一起去感受纽约的春天,去看我们的孙子。

不知不觉,儿子到了该离开的时候,飞机不等人,儿子拉起母亲的手,“妈妈,我这就出发了,下次再回来看你。”

容子伸出另一只手握着儿子的手,“好的,代我向安子还有孩子们问好。”

“嗯,我会的。”儿子收拾行李准备起身,我打算把他送上出租车,于是也跟着起身了。

容子的目光跟随着我们,正要出门的时候,身后传来容子的声音,爽朗高亢的声音:“有一!”

我们回头,突然容子从床上支起身体,要下床,滑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稳。更让我吃惊的是,下一个瞬间,容子整理整理病服,朝着儿子微笑着挺直腰背敬了一个军礼,说:“一路顺风!”

瞬间,世界安静了,我们都怔住了。

容子那么精神抖擞地站着,背后是透过窗帘的暖暖阳光,她站在那里,闪着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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