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AT&T归来(4)

监控

“我惊呆了,”他说,“他们在备份整个互联网。那些设备不作选择地进行备份。也许他们之后会进行筛选,不过这些交到政府手里的时候,就是完完全全的所有的互联网信息。”

马克·克莱因(Mark Klein)从年轻时起就是AT&T公司的工程师,那是他刚踏入工作岗位的1982年。21年之后,克莱因还是在AT&T公司,不过在圣弗朗西斯科的办公大楼里,他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情:AT&T公司其他的一些工程师在将许多昂贵的设备搬进很少使用的641A房间,而其他人严禁进入该房间。克莱因开始仔细地观察和作记录。他注意到,这间房间与另一间架设着高速光纤电缆的大房间是相通的,这些电缆连通着这座大楼内外的线路,是圣弗朗西斯科互联网活动的集中传送设备,同时也是联通其他远程通信服务供应商的“同级通道”。具体的情况不得而知,不过克莱因最终用某种方法进入了641A房间。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排尖端网络设备,其中承担最主要工作的是一台通话分析机,这种机器的功能就是从密集数据中搜寻信息进行内容分析。经过两年多的观察和分析,克莱因得出了让人极为不安的结论:AT&T公司正在用这个秘密的房间帮助联邦政府对互联网活动进行监控,受监控的并不仅是AT&T公司的用户,而是所有互联网用户。

比起之前闹得满城风雨的解体事件,AT&T公司的重生显得如此安静,我们甚至要想,难道这个产业巨头的重组就不会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后果吗?对于普通人来说,只要每月电话账单上的数字没什么大变化,他们就不会去关心是谁在经营电话系统。不过从克莱因的观察中,我们可以感觉到重大的变化已经发生了。要说国家安全局的监控计划完全是凭借AT&T公司重新建立的统治地位而得以实现的,那可能是言过其实了,不过监控计划涉及的通信公司越少,事情肯定就越好办。我们只要知道,通过冷战时期工作的前车之鉴,联邦政府发现整合的电话系统比起分裂的竞争体系更能为他们所用,这就够了。

监控计划始于21世纪初,当时SBC公司和其他贝尔公司都有众多兼并其他公司的把柄掌握在司法部和联邦通信委员会的手里,政府还没有对他们作出最后的裁决。当然很难说这跟他们参与监控计划有什么必然联系,更无法断定他们同政府之间存在秘而不宣的私下交易行为,但是要说为政府效力,当时确实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克莱因是这么描述当时的情况的:

2003年,AT&T公司在其位于各城市的中转站中的不显眼位置设置“秘密房间”,其中安放着为政府的监控计划效力的计算机设备,该公司最受用户欢迎的世界网(WorldNet)和除此以外的其他互联网活动都受到这些设备的监控。政府凭借这套设备得以看到互联网上所有人发送的信息,并从中分析出人们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

他还特别描述了在自己工作地方发现的那个房间:圣弗朗西斯科的“秘密房间”位于福尔瑟姆大街611号办公大楼的641A房间……高速光纤电路首先进入8楼,从8楼往下通到7楼AT&T公司世界网的路由器上,这些电路是世界网得以运作的“公共干线”的一部分。为了实现监控,一台特别的机箱被安装在6楼的秘密房间里,并与这些电路连通,所有通过电路的信息都将受其监控。

马克·克莱因向电子前沿基金会(Electronic Frontier Foundation,EFF)递交了这些记录,并附上了几张秘密房间的图片。作为一家总部设在圣弗朗西斯科的数字领域的公民自由组织,电子前沿基金会在召开新闻发布会之后,以克莱因的记录为证据向法院提起诉讼,控告AT&T公司在没有任何法规支持的情况下以私人机构的身份进行电子监视,认为这是违反《国外情报监视法案》(Foreign Intelligence Surveillance Act,FISA)的犯罪行为。

根据《美国法典》第50子目1809部分的法律规定,任何人“在知悉某些信息是通过未经法规批准的电子监视手段获得的情况下,或者说在有理由认为此人知悉该信息具有此类来源的情况下,利用公职泄露或者利用这些来自电子监视的信息”,将被认定是违法行为。电子前沿基金会宣称:“我们想让AT&T公司明白,不管总统要让他们做什么违法的事,这对他们来说都是没有好处的。他们将受到法律的严惩,也不会有什么经济回报。” 然而,当克莱因的指控惊起哗声一片的时候,人们根本无法知道他说的是否就是事实。在AT&T公司提交的文件中,他们没有对此事作出任何回应,联邦政府也没有承认自己在监控美国公民的意思。当时的人们对布什在2002年签署的那项机密政令一无所知,那项政令在未经法院批准的前提下授权有关机构进行国内监控,违反了《国外情报监视法案》的相关规定,布什政府一再宣扬国家安全局只对外籍人士实行监控,看来也只是在信口胡说。2006年4月,布什政府却不再置身事外,向法院提出撤销此次诉讼。这明显就是欲盖弥彰,人们开始相信克莱因的指控并不是空穴来风。

这一事件的结局很难让人满意。2008年7月,就在总统大选期间,国会通过了一项法案,赋予AT&T公司和威瑞森公司具有可追溯效力的全面的监控豁免权,这两家公司从此可以不受任何对监控行为进行制裁的法律的约束。(这项法案还附带将联邦调查局未经批准对美国公民实施监控的最长时限延长到一周。)事实证明,将豁免条款与国家安全法案绑定提出非常关键,不管是共和党党员还是民主党党员,只要这位国会成员不想被别人指责说是忽视国家安全,就算这些豁免条款规定的权限再宽泛,他也不敢说个不字。当时的总统候选人巴拉克·奥巴马虽然向来对这样的豁免权持反对态度,但是为了保证自己在国家安全问题上的良好记录,只得投票赞成这项法案。用他的话说,这项法案“有进步的地方,不过并不完善”。

法案一经批准,克莱因的指控事件就从公共视野中销声匿迹了,那些年有许多合法性受到质疑的事件都在国家安全的名义下不了了之。曾经,政府的铁拳是唯一能够瓦解贝尔系统强势垄断的力量,而今,当昔日的敌人又重新变回某些逝去的好时光中的战略伙伴那样的角色,政府那烈火不侵的双手同样可以拨开法律的烈焰,拯救它希望获救的人。

多亏了法案所赋予的豁免权,我们很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政府在过去和现在所施加的监控的力度和广度。不过,我们至少可以从这一事件中获得一些教育意义。在当今的时代,人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依赖于远程通信媒体,因此信息和通信产业的控制权越集中,政府就越容易实施独裁手段,做起所谓的老大哥来。既然全国人民如今都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实现连通,如果推进某种行动所需要拉拢的掌权团体越少,那这种行动就越可能获得成功,而负面行动所将造成的社会危害也就越大。互相连通的网络(又称做多式联运)使得通信手段渐趋同一化,而电话产业重生的巨头也因此在更大程度上控制住了总开关,这恐怕连韦尔本人都没有想到吧。这些就是这个复辟的帝国所带来的易为人所忽视的弊端。

循环

2007年,埃德·惠特克已经达到了自己的工作目标,也完成了自己的人生使命。全世界最大的通信公司正经营着原样复位的贝尔系统,而他就是这一切的主宰者。这一年,他65岁,所有的梦想都已成为现实,于是他宣布退休。就像21世纪初所有退休的产业大亨一样,他获得了一笔丰厚的退休金,金额超过2亿美元。虽说金钱绝不是这些人建立信息帝国的唯一动因,然而帝国的创建者们肯定不会少了这方面的回报。

比起我们曾经讨论过的其他现象,AT&T公司的回归(就像浴火重生的凤凰)可以说是更为显著地向我们证实了信息帝国中的循环现象是不可改变的,不管创造性的破旧立新的取代力量有多么强大,产业还是会回复到联合的状态。尽管联邦通信委员会和国会确实想要在电话市场中维持开放和竞争的局面,而且两方面都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可是不到20年的时间,全国电话系统就又被少数几家公司控制住了,而这些公司大多数都是来自原来的贝尔系统。虽然这种历史必然性本身就很具有说服力,不过所有的历史理论都不能脱离特定时代的特定人群而存在。任何一家联合企业要到分散之时才能提示我们循环的转折点,而所有分散的产业在最终迎来帝国伟业之前也必须耐心等待历史的转向。

时间推进到将近2010年的时候,传统信息产业已经形成了第二次的封闭格局。大部分的电话系统又回到了贝尔公司的手中,而其他竞争公司则逐渐凋零。控制电影产业、有线电视产业和广播产业的是一伙联合企业,独揽大权,甚为自得。虽然这些公司的统治并不能说是完全的产业垄断,不过这已经是20世纪50年代以来最为集中的产业形态了。

唯一独立于这些大型企业的统治之外的是互联网、互联网用户以及由互联网生发的相关产业。20世纪90年代,在传统信息产业进行联合之际,所谓的互联网革命也应运而生。互联网革命最终会将那些联合起来的超级企业一网打尽吗?有些人认为答案是肯定的。“我们有目共睹,信息生产领域即将进入一个新的时期,”尤查·本科勒预言道,“19世纪后半叶和20世纪典型的工业化信息生产方式,即将被另一种生产方式所取代。”

可惜的是,传媒和通信业的那些联合企业并没有请本科勒做他们的顾问。既然他们能够将数十亿的观众集结起来为自己带来数万亿美元的收益,那么他们自然会对信息产业的未来有着迥然不同的见解,他们希望未来的互联网产业要么是原样照搬各联合企业的模式,要么至少是对这些企业核心产业的利益无所损害。

尽管互联网的诞生同其他信息技术很不一样,不过到了2010年的时候,互联网已经是全球范围内兼容其他各类数据的新兴网络了,这些数据包括电话、视频、电视节目和文字数据,20世纪所有的信息产业都可以被互联网所代替。从技术上来说,这就是互联网设计的初衷,一视同仁地看待所有内容,不加筛选地传送一切信息。不过对于20世纪传统的媒体产业来说,互联网这种改换乾坤的性质就是对它们的威胁,如果互联网完全可以变成一部电话、一台电视机,或者其他更新奇的产品,例如Facebook,传统信息产业又如何甘心听之任之,一定要想方设法使其俯首称臣才是。

这本书写到这里,铺垫了那么久,我们终于迎来了最重要的问题:互联网真的与众不同吗?之前所有创新性的发明也都有过开放的时期,最后不过是为信息帝国的崛起枉做了嫁衣。而我们要讨论,或者说拭目以待的就是,互联网翻天覆地的变革性究竟能否敌得过循环现象无法避免的必然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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