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美的起源(6)

这是来源于小时候的记忆。我们小时候妈妈说,隔壁那个村子昙花要开了,所以她就开始卤肉,开始腌香肠,准备哪一天要去看昙花,就好像野餐一样。有一天吃完晚饭,她就带上我们这堆小孩子,还拿了小板凳。结果到现场发现已经有好多人在那边围观,等昙花开。昙花真的就是大概七八点钟开始慢慢开,花苞开出一点点口,你可以用肉眼观察它,它就一直这样开开开,大概到十一二点就完全往外开,然后雄蕊全部突出来,完全往外翻。十二点以后它就开始合了,最后垂挂下来,就死掉了。很多人把它剪下来,去炖冰糖吃。

所以我们讲“昙花一现”,时间很短,大概只有四五个小时。那四五个小时里面所有人都在赞美、叹息,最后还有一点感伤。到底在赞美什么?叹息什么?感伤什么?最后你会发现是自己。因为我们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仿佛看到自己的生命从开始到结束的过程。要诞生,含苞,一切的期待、渴望,然后到灿烂、极盛,完成你的使命,最后慢慢衰败,死亡。整个生命全部在一朵花里讲完了。我们会发现在那个时候人的震动,是因为你自己有一个东西跟花在一起对话了。我们会发现美绝对不只是客观的,美也不是一个单纯的主观。美是主观跟客观的对话。以后你再发现有一个美的感受,常常是因为这个客观的对象,忽然让你感觉到你自己主观生命跟它之间有了互动,这时美才发生,美才诞生。

我想这样一个美的概念和意念,可能会变成我们在这个系列中解答一切问题最基本的东西,就是美的客观性和美的主观性。各位有机会可以看亚里士多德、康德、黑格尔的美学,他们一直在讨论美,美是客观的还是主观的问题。柏拉图的美学,说一个人爱一种美,觉得那个东西好美好美,是因为自己不完美,所以你会爱那种美。他曾经有过这样的解答。其实我倒觉得不一定,我们是在花里看到我们自己的完美跟不完美。庄子讲的“物我两忘”反而是最好的解答。你在看花的时刻,忘掉你在看花,而好像在看自己,其实这就是“物我两忘”的关系。所以在古今中外所有美学家里我觉得最厉害的是庄子,因为他是从经验出发的,他是能经验到美的。

审美的过程,其实是一个主观的主体—— 个人生命,和客观事物之间的复杂对话关系。这就是为什么刚刚我提到,一个母亲在看一个年轻孩子会快乐,孩子在看老年母亲也会快乐,因为人看到生命的两个部分,而这两个部分我们都有。生命里若没有这个部分,你就没有办法在她身上发现美,而其实在那里你是可以感受到生命的全部的。所以花为什么会变成代表?因为花代表了全部。

我刚才只讲一个昙花。昙花是短暂的,可昙花把一切意义都象征了。这个花如果插在你家里一个礼拜,它还是一样的对不对?它从含苞,到最后枯萎、谢了,都是一样的。我在书里面也特别提到说,我很喜欢我们汉字里称一朵花的死亡叫做“谢了”。“谢”这个字,其实很重要,是活过了一生,又有很多的感谢在里面。这没有办法用其他语言来代替—— 这个生命活过了,它也完成了自己。

花凋谢以后,又会有一个你不太容易注意到的东西:它的种子又要开始重新出来,就是果实。家里如果种过丝瓜的话,你会发现这很明显。丝瓜开黄色的花,对不对?黄色的花要开始枯萎、收缩的时候,后面就开始结大大的丝瓜。花与果实的关系,常常清楚地体现在丝瓜上面。

所以我很希望各位回到大自然里面去,去观察,去发现;花的生命的结束,是果实延续的开始。果实结束是种子在延续—— 其实它是在循环的。种子、花、果实,种子、花、果实,一直在延续,而我们的生命也是这样的,也是在这样的循环和延续的过程当中。最后你会发现美,是借着花来做了一个全部的象征。花是种子的延续,花又是果实的起点,它是在这个循环当中最灿烂的部分。我们用它来做美的象征,是因为我们在花里面看到了我们自己生命的状态。所以我想这个部分,应该是我们今天解答“美”的一个最基本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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