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意识形态,真是微妙得很。社会环境(存在),决定我们的意识,这话说得很对,却又似乎不很对。经国他是在苏联陶冶了十四年才回来的,而且,他的意识恰正在少壮时期塑起来的,为什么回国不及十年,就和原来的官僚主义社会水乳相融和了呢?
再说,这位俄国太太,照说,阶级意识(她是工人出身的)早已定型,又受了极纯粹的政治教育,应该真金不怕火了吧?到了中国以后,她成为中国家庭中的媳妇,也和中国的小姐,并没有什么大不同。她至少是一位从夫的贤妻,想像她会成为政治叛徒的人,也未免太天真了!这种种都证明了,若干人士机械看法的错误,马克思及其徒子徒孙,只能造成若干抽象的型式,却忘记了人总是人,人总是带着人性。把人当作机械看待的,一定会全盘皆错。经国夫妇,从踏上中国土地那一天起,他俩已经远远离着莫斯科了!
金元券的币制改革,既已惨败,蒋(经国)个人的情绪,也是坏到极端。他调到上海来工作的戡建大队,也闲搁在边上,无用武之处,那些热闹一阵子的工作人员,依旧回到渔管处孵豆芽① 去。金元券和法币,有一极大不相同之点,即是法币早已渗入农村去的。金元券,就一直流转在前方与后方几个大城市之间。因此,恶性通货膨胀的周期,就把法币的十五年经历缩到三个月间出现了。满街都是铮铮锵锵的银元响声,这响声,奏出了这一王朝的挽歌。
就在那一时期,张治中从西北飞回南京。这位蒋先生最亲信的人,建议恢复国共和议,这其间有着苏联的幕后策动。蒋先生想了老半天,才说:“好,等这一仗打下来再说。”蒋先生对淮海战事,好似有十二分把握似的。
张(治中)从官邸退出,曾找经国去作悲切的谈话,张认为要(国共)和谈,这是最后的机会,还有本钱去和共方作对等面谈。淮海一战,那就无从再说了。张(治中)对经国期待很切,知道足以转投蒋先生心意的,也只有他一个人了。不知他究竟说了没有?他猜得到蒋先生的乐观把握在哪儿吗?
其实,蒋先生自以为有把握的是汽油弹。他估计杜聿明的部队,火力最大,装备齐全,足以攻坚守防。用汽油弹来应付波浪式的人海战术,有如火烧蝗虫,共产党军队必败无疑的。(这便是后来章士钊北行诗中所说的火毯。)
大家想不到蒋先生如此乐观。更想不到的,把这场重大的战斗任务交给刘峙手里。唯一可以引起大家的乐观的,就是刘峙这位福将,是以怕老婆出名的,可以叼天之福的。不过,知道内幕的人,已经明白大事不可为了,那位追随蒋先生二十年的腹心--陈布雷就吞下安眠药了。有一晚,陈(布雷)先生就说起经国为人,他说:“大家不让他有所作为,而他呢,也已无所作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