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两位客人就是乐达仁和乐达义。乐达仁因为有事,刚从天津来到北京,正在当京师警察厅督察处长的乐达义就气哼哼地对他说:“听说咱那‘祖遗共有’同仁堂里,抢客人拉生意,都乱了套了。明儿咱们去瞧瞧吧。”
自从“四房共管,轮流坐庄”以后,四大房确实是乱像丛生,可是同仁堂又能乱到哪儿去呢?乐达仁自然也愿意去看看。可是他再也想象不出,会是这么一副景象。
同仁堂怎么会乱成这样呢?这是四大房明争暗斗的结果。当时乐家四房每房都在同仁堂药店安排了售药工,为本房兜售药品。伙计们也就分了派,各自为本家效力。因为卖得多,可以多提成,还能加薪水,这些卖药的可不就拼命为自己的东家拉客人兜揽生意吗?同仁堂有正义感的员工也说:“这些人固然是见利忘义,可又是谁让他们这样干的呢?”
乐达仁、乐达义去找管同仁堂的乐佑申论理:“这还像话吗?这样下去,祖上传下来的济世养生的宗旨不就都丢净了吗?”乐达仁愤慨地说。
“这不是要败家吗?哪儿还是同仁堂!”乐达义也说。
乐佑申解释说:“嗨,他们都是为了自个儿的店铺多卖些钱。”
“您就没瞧出来,他们这都是安的什么心?都想照着爷爷开广仁堂、从姓董的手里夺回同仁堂的法子办,最后把同仁堂抓在自个儿手中。”乐达义气得脸都涨红了。
“这是把对付外人的招术拿来对付乐家自己的人了。”乐达仁也说,不过他的嗓门没有乐达义那么大,“现在各房在同仁堂寄卖的都是按《乐氏世代祖传丸散膏丹下料配方》制的药,什么‘加料’,不过是加价而已。这不是自相残杀吗?”
“我也没说不是,”乐佑申说,“可这是四大房一起定的规矩,我就是想改也作不了主。”
这件事让乐达仁感慨不已。老祖母许叶芬刚去世时,乐家因为没了能够服众的权威,四大房谁也不服谁,有人甚至干出损大家肥小家的事情,各房之间的重重矛盾日渐尖锐,已经由面和心不和的暗斗,变成了当面锣对面鼓的明争。乐达仁想起老祖母含辛茹苦操持这个家,支撑起同仁堂这个百年老店,是多么不容易。现在老祖母尸骨未寒,就闹成这个样子,对得起谁?
他又想到了奶奶对他的培养和厚望。当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的时候,乐达仁还在德国。出国前,他像大多数乐家子弟一样爱玩、会玩:京戏、鼓书、美食样样在行,甚至长期沉溺其中。回国后,看到北京满目疮痍、民不聊生的悲惨状况,又听到刘辅庭讲他亲见亲历的侵略军烧杀抢掠的罪行时,他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他突然有了一个变化,变得连亲友和周围的人都不认识他了。他竟然放下了少爷身段,下到打磨厂的药房里,从药房的最底层开始,学起怎么辨别和分拣药材了。
人们议论说:“嗬,少东家怎么干起这活来了?拣药材,连我这干惯了的都嫌又脏又累又费神,他能受得了吗?再说,他不愁吃不愁穿,就是愁有钱花不出去,图的是个什么?”
“我看哪,就是闲着没事了,玩玩儿吧。没听说过吗?皇上还每年在天坛耕一回地呢。”
可是一位叫裘绪斋的“大头”(生产部门的负责人)却不这么看。他说:“我看他不像玩的意思,他是真学真干,不然,他干嘛起早贪黑地跟大伙儿一起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