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6)

就在古宾斯小姐眼里流露出倔犟,准备反驳的时候,德·范恩小姐看到了利德盖特小姐,她向古宾斯小姐说了声抱歉便朝这边走来。古宾斯小姐不得不放弃;哈丽雅特有些遗憾地发现,她的头发不大整齐,皮肤也不好,还用了一根很大的白色安全别针把兜帽固定到衣服上。

“我的天,”德·范恩小姐说,“那个顽固不化的年轻女人是谁?她似乎很不满我在埃塞克斯对温特莱克先生的书评。她似乎觉得,我应该把这个可怜的男人撕成碎片,原因就是他在写培根家族早期历史时,很不小心地在时间上出现了几个月的误差。她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这本书是至今为止,在处理两位最神秘的伟人之间的互相影响上,最有启示性的一本书。”

“培根家族是她的研究项目,”利德盖特小姐说,“所以我能理解她对此的反应这么强烈。”

“不顾背景,光关注自己的研究项目,这是很不正确的。当然,错误应该被纠正;我的确纠正过——给作者写了一封私人信函,这才是纠正小错误的恰当途径。但我敢肯定,这个人掌握了这两个伟人之间联系的金钥匙,他阐述的是非常重要的论点。”

“呵,”利德盖特小姐说,和善的笑容里露出了牙齿,“你似乎对古宾斯小姐很有意见啊。现在,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人,我知道你肯定非常想见她。这就是哈丽雅特·范内小姐——也是一位把握细节的高手。”

“范内小姐?”这位历史学家把她那双近视的眼睛凑近,脸上立即容光焕发,“这真是太令人高兴了。让我跟你讲讲,我多么喜欢你最近的那本书吧。我觉得,这是目前你的著作里最好的一本——不过,当然我没有资格做专业的评判。我和希金斯教授讨论过这本书——他也是你的小说迷——他说这本书开拓了一种非常有趣的可能性,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他还不知道那种可能性会不会有结果,但他会尽量发掘。告诉我,你当时是根据什么来判断的?”

“这个,我首先要有一个很好的想法,”哈丽雅特说,心中忐忑不安,在内心深处咒骂那个希金斯教授,“但是当然——”

就在这个时候,利德盖特小姐突然看到远处有另外一位学生,就跑了过去。菲比·图克尔早就跑到草坪那边去了。哈丽雅特只能听天由命了。十分钟的时间,德·范恩小姐不留情面地彻底查看了哈丽雅特的大脑,把她的大实话都摇出来,就像一个积极的女仆为了清除地毯上的灰尘,用有力的手将它不停地敲打、擦拭、摇晃,然后把它放在一个新的地方,固定住。十分钟后,院长令人安慰地赶来打断了谈话。

“感谢上帝,副校长终于离开了。现在我们能把这些难看的旧丝绸袍子都脱了,亮出我们的派对礼服裙吧。这么热的天气,我们为什么要在学术行头里闷着,为什么要那么在意等级和身份呢?现在!他走了!把所有不是晚礼服的东西都给我,我要把它们都扔到教研室里。还有我的。范内小姐,你的袍子上面有名字吗?哦,好姑娘!现在我的办公室里,已经有三件莫名其妙的袍子躺在那儿了。学期结束的时候,它们就躺在那里。当然,不知道主人是谁。这些不整洁的小浑蛋们,她们觉得收拾那些该死的杂物都是我们的工作。她们把它们到处扔;然后就互相借;如果有人因为没穿袍子外出而被罚款,那一般都是因为别人把她的拿走了。而且这些倒霉的袍子经常像抹布一样脏。她们用袍子擦灰尘,拨壁炉的火。我想起我们这忠诚的一代人是多么精心保管这些衣服——可这些年轻的小浑蛋们一点都不在乎!她们非要穿得不伦不类,就像《潘登尼斯》①的插图——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但她们那个现代化的理念,就是去模仿男大学生,而且还是半个世纪前的男大学生。”

“我们有些往届学生也不能让人引以为荣,”哈丽雅特说,“比如说,看看古宾斯。”

“哦,我的天!这实在太让人厌烦了!她把所有东西都用安全别针别到一块儿。我真希望她能洗洗她的脖子。”

“我倒是觉得,”德·范恩小姐一针见血,“那个颜色就是她皮肤自然的颜色。”

“那么她应该吃胡萝卜,洗洗她的体内循环,”院长说,把哈丽雅特的袍子夺过来,“不,你别麻烦了。就从教研室的窗户扔进去,花不了一分钟的时间。你可别想溜,不然我永远都找不到你了。”

“我的头发还整齐吗?”德·范恩小姐问,没有了帽子和袍子,她突然变得人性化起来,而且缺乏自信。

①《潘登尼斯》(Pendennis)是英国作家威廉·萨克的著名小说,里面有对英国著名大学男生生活的描写。

“这个,”哈丽雅特说,一边打量着她头上厚厚的、铁灰色的发髻,发髻上面插着过多的发针,像个槌球铁环一样冒了出来,“有一点点冒出来了。”

“经常这样,”德·范恩小姐说,茫然地摸着发针,“我觉得我应该把头发剪短。那样应该少些麻烦。”

“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那个大发髻很适合你。让我帮你吧,可以吗?”

“求之不得,”这位历史学家说,很感激地听任她把发针插进去,“我的手指笨得很。我确实有顶帽子,但不知道放哪儿了,”她加了一句,很没主见地在四方院里看了一圈,似乎觉得帽子会长在树上,“但院长说我们最好在这里等她。哦,谢谢你。现在感觉好多了——非常安全。哈!马丁小姐来了。范内小姐刚才好心地为白雪王后充当了一下发型师——但我是不是要找顶帽子戴?”

“现在不行,”院长坚决地说,“我要去喝点茶,你们也是。我快饿死了。我一直都跟着博尼费斯教授,他有九十七岁,完全糊涂了,我在他的聋耳朵边大喊大叫,喊得我都快没命了。现在几点了?好了,我就像玛乔丽·弗莱明①的火鸡——什么学生聚会,我连凑热闹都不愿意去;我就需要吃喝。我们赶快去袭击餐桌吧,不然肖恩小姐和斯蒂文小姐就要把最后一块冰都吃光了。”

①玛乔丽·弗莱明(Marjory Fleming,1803—1811),英国儿童作家、诗人。这里引用的是她的诗A Melancholy Lay中的典故。

②罗伯特·伯顿(Robert Burton,1577—1640)是牛津大学的牧师,也是大学里研究英语文学的学者。这段引自他的《忧郁的解剖》(The Anatomy of Melancholy),下文中亦有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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