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4)

“我很勇敢,是吧?”哈丽雅特说。

“瞧你说的!”院长说,并侧过头用明亮的眼神看着哈丽雅特,“你千万不要想这些,没有人在乎那些事。我们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木乃伊似的人。不管怎么样,你从事的工作非常有意思,是不是?哦,督学非常想见你。她就是喜欢你的《犯罪之沙》。让我们看看在副校长来之前,能不能逮到她……你觉得斯托克斯看上去怎么样——我是说阿特伍德。我从来都搞不清楚她们结婚后的姓。”

“恐怕是糟透了,”哈丽雅特说,“你知道,我到这儿来是为了见她——但我想这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哦,”院长说,“我想,她已经停滞不前了。她曾是你的朋友——但我总是觉得她还是像一个天真幼稚的孩子,非常早熟,但没有持久力。不管怎么样,我希望她一切都好……讨厌的风,总是掀我的帽子。你把自己的帽子管得很好啊,是怎么做到的?我发现我们两个人都穿着体面的暗色礼服。你看见特瑞摩尔穿的那件礼服了吗?真可怕,像个黄色灯罩似的。”

“那是特瑞摩尔吗?她在干什么?”

“哦,天哪!我亲爱的,她的工作是精神治疗。愉快,爱心,那一套——哈!我想我们应该能在这儿找到督学。”

什鲁斯伯里学院以这些督学们为荣。早期,它曾因为一位高贵的女士而地位尊贵;在为妇女权益抗争的困难时期,有位外交官曾经管理过这里;现在,它被牛津大学收并了,由此更加声望日隆。玛格丽特·巴林博士穿了一件法国灰的衣服,上面点缀着绯红的花纹。在任何公共场合,她总有出众的领袖风范,不仅能让男导师有挫败感,还能把他们受伤的心安抚得服服帖帖。她优雅地向哈丽雅特致以欢迎,并问她觉得新图书馆楼怎么样,那幢楼恰好占据了旧四方院落的北面。哈丽雅特言语得当地赞美着,说从目前来看进展不错,还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完工。

“希望复活节吧,也许我们可以在开幕式上见到你呢。”

哈丽雅特礼貌地回答说她也很期待,这时她看到副校长的长袍从远处飘到视野范围之内,向着这群昔日的学生翩翩而来。

礼服,礼服,礼服。十多年后要再认出一个人来,有时真的很难。那个戴着蓝色兔皮帽的人一定是希尔维亚·德雷克——她最后还是拿到了文学学士学位。德雷克小姐的文学学士曾经是当时学院里的一个笑话;这学位让她费了太长的时间,一遍一遍地重写论文,一遍一遍地绝望。她可能不太记得哈丽雅特了,哈丽雅特比她低好几个年级。但哈丽雅特却记得很清楚——在住校的时候,她进出学生会总是把门摔得砰砰响,并且老是胡说八道什么中世纪爱的高贵。天哪!一个可怕的女人来了,莫里尔·坎普舒特,她走过来打招呼。坎普舒特以前总是爱傻笑,现在还是那样。她穿了一身难看的灰绿色衣服,心里想问:“你觉得你写的侦探小说都怎么样?”然后就真的说了。讨厌的女人。还有维拉·莫里森,她问:“你现在在写什么东西吗?”

“是啊,当然,”哈丽雅特说,“你还在教书吗?”

“是啊——还是老地方,”莫里森小姐说,“不过,我的这点小事跟你的比起来太不值一提了。”

这句话没法回应,只能报以一阵表示不赞成的笑声,哈丽雅特也那样笑了。人群开始移动,向新四方院那边走去,赠钟仪式就要揭幕了。大家在花坛四周的石基座上找到位置站定。然后就听到一个声音很正式地宣布,请大家给队列让出一条道。哈丽雅特借这个理由,从维拉·莫里森那里脱身,站到人群的最后面去了,在那里所有的面孔都是陌生的。在四方院的对面,她看到了玛丽·阿特伍德和她的朋友们。那些人挥了挥手,哈丽雅特也向她们挥了挥。她没打算穿过四方院,到她们那边去,而是愿意独自站着,就当这拥挤人群里的一员。

在幔幕后面,那面钟对它的正式公开露面很是迫不及待,敲响了三点的和弦钟声。嘎吱嘎吱的脚步声从砾石路上传来。在拱门下面,双列的队伍出现在大家眼前;一群长者一丝不苟地走着,在这个着装随意的年代,他们的服饰过于华丽,与这个时代有些格格不入,带着英格兰的大学学者特有的不修边幅的威严缓缓走了过来。他们穿过四方院,登上钟底的基座;男教师们把他们的都铎式软帽、方帽摘了下来,以示对副校长的尊重;女教师们则采用了祈祷般虔诚、尊敬的态度。副校长开始说话了,声音单薄柔弱。他回顾了学院的历史;恰当地指出学院在短暂的时间里取得的无法衡量的成就;开了一个关于相对论的古怪而无趣的玩笑,并用了一大堆古老的谚语来修饰这个玩笑;感谢了捐助人,由于尊敬的已故的市政委员的慷慨,这面钟才得以悬挂在此;他还表示,他非常高兴能由自己来给这面精致的钟揭幕,它会给四方院增加一份美丽——这个四方院,他又加了一句,尽管是新成员,但在我们这所满是古老高贵建筑的伟大大学里,它依然值得拥有一席之地。他现在要代表校长和牛津大学,给钟揭幕了。他的手伸向幔幕;院长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紧张的神态,幔幕落了下来,没有任何不合时宜的意外发生,这时她的脸上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揭幕后,几个地位显要的人围成一圈鼓掌;督学发表了一通简短的演讲,感谢副校长的光临和他的表彰;钟上的金色指针在转动,一刻钟的报时钟声温和地响起。人群发出了一阵满意的感叹;队列重新休整,然后从拱门走了回去,典礼就这样欢快地结束了。

哈丽雅特跟在人群后面,沮丧地发现维拉·莫里森又在她的旁边晃来晃去;并且说,她觉得所有的侦探小说作者都应该对钟有特殊的兴趣,因为那么多不在场证据都和钟以及报时信号有关。然后又开始讲她教书的那个学校里发生的一件奇怪的事;她觉得,如果有聪明人能把这件事想通,应该能写成一部侦探小说。她一直都想见到哈丽雅特,把这个故事告诉她。她稳稳地站在老四方院的草地上,和餐点桌保持相当一段距离。她在讲真正的故事之前有好长一段铺垫和前奏。一个仆人端了几杯茶过来了。哈丽雅特要了一杯,立刻又感到后悔;这让她根本走不开了,似乎逼着她永远得站在莫里森小姐身边。然后,她看到了菲比·图克尔,感激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好人菲比,她看起来和从前一模一样。她匆忙向莫里森小姐道了歉,说有空再来听这件关于钟的怪事,然后在一堆袍子中扒出一条路走过去,说:“嗨!”

“嗨!”菲比说,“哦,是你。感谢上帝。我都开始在想,我们年级的人怎么都不在呢。除了特瑞摩尔和那个可怕的莫里森。过来,拿点三明治;这么说很奇怪,它们挺好吃的。你这些日子都怎么样,事业兴旺发达吧?”

“不算太糟糕吧。”

“你的工作很出色。”

“你也是啊。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吧。我很想听听你考古的故事。”

菲比以前是学历史的,后来和一个考古学家结了婚,是对很般配的组合。他们在地球那些被遗忘的角落里挖掘骨头、石头、陶瓷之类的东西,然后写书,给有知识有文化的人讲课。忙里偷闲,他们还生了一支小小的三人队伍,然后把孩子丢给乐呵呵的爷爷奶奶,自己又匆匆回去捣鼓那些石头和骨头去了。

“我们刚从伊萨卡①回来。鲍勃对那里新发现的墓墟兴奋得要命,在那里研究从原始到革新时期的葬礼风俗。他正在写一篇论文来反驳兰巴德的理论。我会帮他在语气上做些修改,再加些表示歉意的脚注。我觉得,即使兰巴德是个自负的白痴,但批评得太多也有损自己的面子。温柔、彬彬有礼,却一语中的,这才更有力,你觉得呢?”

“说得真对。”

这个人除了年龄增长、结了婚以外,跟以前没有任何不同。这让哈丽雅特很高兴。仔细讨论完葬礼仪式后,哈丽雅特开始问起她的家人来。

①伊萨卡,希腊西部爱奥尼亚海中群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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