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黑色礼服裙很适合她的身材,完美地贴伏在身上,就像一副总能贴着手的手套。裙子的肩上有一小块方形的垫肩,袖子长长的,手腕处的褶边饰一直坠到指关节,让整件礼服显得温婉动人。这礼服很好地突显了她的腰身,裙子曳地,款式像中世纪的长袍。那灰暗的表面已经退色,但并没有影响学究气的绸缎那暗淡的光泽。她把袍子上的褶皱往肩膀处提,这样胸前就会很平展。围巾费了她不少工夫,开始她不知道脖子那里该怎么打结才可以把丝绸的亮面翻出来。她把围巾别在胸口,基本看不出来接口,这样就能显得平衡些——一边黑色、一边深红。她在那面不大的梳妆镜前弯下腰——住在这里的学生显然是个很矮的姑娘——把软帽调节得更平更直一些,再把额头中央翘起的部分按了下去。镜子里映出她的脸,很白,两条黑色的眉毛从硬挺的鼻子两侧拘谨地伸出去,间隔有一点太宽了。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疲惫而倔犟——那双直视恐惧的眼睛依然那么谨慎。嘴巴是属于那种慷慨之人的,并且很为自己的慷慨而后悔;嘴角向后扯着,似乎不愿意放弃任何东西。那波浪形的浓密头发拢在脑后,用黑帽子压好。这让她的脸完全露了出来。她对自己皱了皱眉,将袍子上上下下摸了摸;然后,开始对梳妆镜不耐烦起来,她转向了窗户,从那里可以看见内院,也可以看见外面的老四方院。这其实不像一个四方院,而更像一个长方形的花园,四周被学院的建筑物围了起来。四方院的一边,树荫下的草地上放着桌子和椅子。远远的那边是新图书馆楼,已经快要完工了,脚手架里露出光秃秃的橼子。有好几个女人结伴穿过草地;哈丽雅特有些不满地发现,她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帽子都没戴好,而且有个人更加愚蠢——穿了一件淡黄色的、饰有平纹棉布褶边的礼服裙,这穿在袍子里面显然很不合适。
“不过,”她想,“那鲜艳的颜色已经显得很中世纪风格了。不管怎么样,女人不会比男人更糟糕。我有一次看到音乐学博士哈蒙德先生在一个落成典礼上,袍子里面露出灰色法兰绒的西装,穿着棕色的靴子,系着一条蓝色圆点的领带,即使这样也没有人说什么。”
她突然笑了,第一次感到信心十足。
“不管怎样,她们不能否认事实。不管我后来做过什么,那些事实永远存在。学者、文艺硕士、导师、这所大学的资深成员、一个应该享有至高尊敬的人。”
她坚定地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敲了敲隔壁的门。
四个女人一起向花园走去——走得很慢,因为玛丽病了,不能走快。就在她们漫步的时候,哈丽雅特在想:
“这是一个错误,一个天大的错误——我不应该来。玛丽是个可爱的人,和过去一样。她见到我高兴得几乎可怜,但我们却没有什么可谈的。我会永远记得她,现在这样,就是今天这个样子——枯萎、挫败的脸。她也会记住现在的我——冷酷、坚韧。她告诉我,我看起来很成功。我知道她的意思。”
贝蒂·阿姆斯特朗和多萝西·科林斯一直说个不停,这让她很庆幸。她们一个现在是位努力工作的育犬师,另一个在曼彻斯特开了一家书店。她们显然一直保持联系,因为她们在谈论事而不是谈论人,就像那些有共同兴趣的人讨论的话题一样。玛丽·斯托克斯——现在是玛丽·阿特伍德了——仿佛从她们中间脱离了,因为生病,因为婚姻,因为,回避事实也没有用,其实是因为一些精神上的问题,和疾病以及婚姻都没有关系。“我觉得,”哈丽雅特想,“她的小脑袋像夏天一样,开花太早,马上就结子儿了。她在这儿——我亲密的朋友——正用一种仰慕的、礼貌的却让人痛苦的方式谈论我的书。我也正用一种仰慕的、礼貌的却让人痛苦的方式谈论她的孩子。我们应该永远不再见面,这太可怕了。”
多萝西·科林斯打断了哈丽雅特的思绪,她想咨询关于出版合约的事。在返回院子之前,她们一直在谈论着这个话题。一个轻快的身影匆匆出现在小径上,停下脚步后,她发出欢快的叫声。
“真的吗?这是范内小姐!隔了这么久再见到你可真让人高兴啊。”
哈丽雅特礼貌地接纳了院长的夸张口气。院长是给过她巨大影响的人,在她最需要关怀和鼓舞的时候,院长一直写信给她。为了给她们俩一些空间,另外三个人从她们身边走开了。她们三个今天下午已经见过院长了。
“你能来简直是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