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把玩欣赏过后,她们往往就会被收入奁盒,在黑暗与寂寞中养出一身包浆,由新欢沦为旧爱,直到被下一位主人发现,再次粉墨登场,再次扮演新欢。
我没穿耳洞,因此向来对耳环不热衷。收藏的古旧首饰以发饰为主,偶尔买点锁片和镯子,耳环是很晚才出手。而这一对,就是令我破天荒买下的第一对老银耳环。
看见她时,她浑身覆满了一层晦暗的包浆,不过这并未对我的审美造成任何障碍。通过收藏古旧首饰,我有时觉得自己似乎锻炼出了男人的眼光。男人看女人经常会透过她穿的衣服想到她赤身的模样,而我现在是能透过古旧首饰的晦暗外表看出她们洗却尘埃与包浆后的真容。
半分钟后我便得出了结论:工艺精湛分量足,可以纳入后宫。
这不是我此前所见最美的耳环,但却最合我眼缘,体现了我喜欢的掐丝、累丝工艺,而且上面镶了一对殷红珠子,光泽温润,疑似南红。两只耳环像一双姊妹花,静静地躺在卖家的台灯下,盛开的花容侧向我这边,仿佛也预感到了我是她们下一个归宿。
耳环被我收入一个平遥漆器奁盒中,成了我此间的新欢。
新欢是个有趣的词,鲜活而诱惑,暧昧却有失庄重。用来形容人,代表的是一种游戏角色,逢场作戏,却不可登堂入室。
新欢们通常有美丽的外表,有被人金屋藏娇的本钱,却没有与主人长年耳鬓厮磨、白头到老的幸运。因为美丽的东西总是难伺候,就像这对耳环,工艺繁复,造型隆重,被我洗出来后这种嚣张的美丽可令人惊艳,却不可能被主人选来每日佩戴。
这种下方坠有悬挂物的耳环确切地说应该叫“耳坠”,在她生长的时代,女人们家常佩戴的耳环形制都比较简单,大多是单一的圆环,或者只是一枚光素无纹的、名为“丁香”的耳钉,用如此隆重的耳坠的场合其实不算多,而且在那些隆重的场合,华丽首饰重复使用的次数也极有限。
圆形耳环与丁香们比较符合首饰之德,即造型素雅,佩戴舒适,而且几乎无须保养。娶妻娶德,她们才是可以长伴主人身侧的糟糠之妻。而华丽的耳坠们的命运则是大起大落的:令人一见钟情,不顾一切买下收藏,然而最初的把玩欣赏过后,她们往往就会被收入奁盒,在黑暗与寂寞中养出一身包浆,由新欢沦为旧爱,直到被下一位主人发现,再次粉墨登场,再次扮演新欢。
我很想多亲近我的新欢,可是又怕把玩时碰落了她的流苏,抹淡了她的金水,最后还是把她用密封袋包好锁入了奁盒中。于是她又走上了宿命的轨迹,在新的等待中任时光把自己尘封。
摄影/施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