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八寸铸铁煎锅(4)

当厨师再也听不到丹尼在泥泞的街道上远去的脚步声时,他拖着简的沉重躯体往厨房里走去。他只希望男孩把他的指示谨记在心。“你要是听到枪声,就去找凯彻姆。要是你在庞蒂亚克车里等我,等得超过了二十分钟——哪怕没有响起枪声——你也去找凯彻姆。”

多米尼克告诉十二岁少年,如果爸爸出了事——不仅限于今晚——就去找凯彻姆,把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凯彻姆。“留神帕姆家楼梯顶端的第二级。”厨师还告诉儿子。

“六罐装不会在吗?”男孩问。

“你只要告诉她,你得跟凯彻姆谈谈。她就会让你进去。”父亲说。(他只能希望帕姆会放丹尼尔进去。)

多米尼克·巴希亚盖洛普拖着印第安简的尸体,滑过厨房地面上的潮湿区域,然后让她倚在一个橱柜上。他从她的双臂下面抱着她,让她那沉重的身躯斜靠在厨房台面上,然后用耗神费力的慢动作,把她的尸体摊在地上。当他朝她弯下腰去时,那顶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的帽子从厨师头上掉了下来,反着落在简的身边;瓦荷酋长在疯狂地大笑着,多米尼克等待着柯尔特点四五手枪的扳机声响起,厨师确信,自己会听到这样的声音。丹尼也确信,自己会听到枪响——那种声音真有震天响。届时,城里的每个人都会听到枪声——也许就连凯彻姆也会听到,尽管他还酣眠未醒,正在用睡眠消除纵酒作乐的疲惫。(尽管远在炊事屋,多米尼克偶尔也会听到那支柯尔特点四五手枪的枪声。)

但什么事都没发生。厨师让呼吸恢复正常,决定不去东张西望。假如卡尔警官在家,多米尼克可不想看到他。厨师宁肯在离开的时候被牛仔从背后开枪打中;他小心翼翼地往外走,用跛脚那往外撇的脚尖抹去自己的泥脚印。

外面,路面上铺着一张厚木板,搭在排水沟上。多米尼克用这块木板抹平了拖行留下的痕迹,简的靴子尖儿和鞋跟之前在地面上压出了一块块深深的凹痕——在她的卡车到警官门前这段饱经踩踏的路上留下了印记。厨师把木板放回原位,把手上的泥抹在简的卡车那湿漉漉的挡泥板上,连绵不断的雨水会把它冲刷干净。(雨水也会抹去他和小丹尼的脚印。)

没有人看到厨师一瘸一拐地走过安静的舞厅;博德特兄弟,或者他们的幽灵也没有重新占据那台老“伦巴第人”圆木拖车,它就像孤独的哨兵,伫立在舞厅旁边的泥泞小巷里。多米尼克·巴希亚盖洛普心想,早上卡尔警官睡眼惺忪地绊倒在印第安简的尸体上时,他会作何推断?他是拿什么打的她?牛仔可能会寻思,他以前打过她几回。但那件家伙,那件钝器在哪儿?警官肯定会自问。也许打她的人并不是我,晚些时候——一旦牛仔的头脑清醒过来,或者可以肯定的是,当他发现厨师父子离开镇子时——牛仔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上帝,求你给我时间,厨师心想,他看到豪华型“酋长”那流下道道水迹的风挡玻璃后面,儿子露出的小脸。小丹尼坐在副驾驶席上等待着,仿佛他永远相信,父亲会从卡尔警官家平安返回,开车带他们离开。

多米尼克·巴希亚盖洛普所说的时间——这种坚韧不拔的、始终陪伴在人身边的东西——不只是这场迫在眉睫的逃遁所需要的时间。他指的是这样一段必不可少的时间:能让他给自己宝贵的孩子当个好父亲,能让他看着儿子长大成人;厨师祈祷着,希望自己能有那么多时间,尽管他并不知道,对于这一未必能够如愿拥有的奢侈品,他可以作何安排。

他一直等着挨那把柯尔特点四五手枪的子弹,直到他坐进客货两用车的驾驶席,才觉得终究是虚惊一场。小丹尼哭了起来。“我不断地在听,听枪声有没有响。”十二岁少年说。

“总有一天,丹尼尔,你会听到的。”他爸爸告诉他,在拥抱过他之后,发动了庞蒂亚克。

“咱们不告诉凯彻姆吗?”丹尼问。

厨师只能说:“咱们没时间了。”也许有朝一日,这话会一语成谶,但多米尼克还是会这样说。

这辆栗色的半木镶板车像一辆长长的、缓缓行驶的灵车,沿着运送木料的路驶出了村子。他们朝东南偏南方向驶去,有时会来到绞河附近。曙光正在快速降临。等他们跑到庞图克水库,还要处理水坝那边的事;然后,不管他们接下来要去哪儿,他们都会驶入16号公路,那是一条沿着安德罗斯科金河延伸的南北向公路。

在不久之后的将来,他们还能剩下多少逃亡的时间,将取决于他们在亡女水坝找到些什么——以及他们需要在那儿逗留多久。(可别太久了,多米尼克一边开车,一边暗自希望。)

“咱们还要告诉凯彻姆吗?”小丹尼问爸爸。

“当然要告诉。”他父亲回答道,不过厨师并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把这一必须传达的消息送到凯彻姆手中——凯彻姆靠得住,这一点倒是一清二楚。

这时,风势和雨势都减弱了。在他们前方,运输木料的路面泥泞不堪,上面留着一道道车辙,烂泥把路面变得滑溜溜的,但太阳正在冉冉升起;它照在驾驶席那一侧的车窗上,让多米尼克·巴希亚盖洛普对未来有了乐观(尽管不无虚幻)的想法。

几小时前,厨师还在为寻找安杰尔尸体的事担心——他尤其担心的是,看到加拿大少年的尸体,会不会对爱子丹尼尔产生什么影响。随后,十二岁少年杀死了他最喜欢的帮工,父子俩一起把印第安简的尸体从炊事屋楼上,运到了几乎可算是她最终安息地的卡尔警官家,这段距离着实不容小觑。

不管厨师和爱子会在亡女水坝找到什么,多米尼克乐观地想,又能有多糟呢?(身处压力之下,在想到那个地方时,连厨师也一反常态地想到了这座水坝那来源欠妥的名字。)

随着“酋长”驶近庞图克水库,男孩和父亲看到了海鸥。尽管庞图克水库距离大海还有一百英里,但安德罗斯科金河周围一向都有海鸥——它是一条水势如此浩荡的大河。

“我们班上有个孩子叫霍尔斯特德。”丹尼忧心忡忡地说。

“我觉得我认识他父亲。”厨师说。

“他爹穿着雨鞋踢过他的头——那孩子脑门上有小孔。”小丹尼讲。

“那肯定是我认识的那个霍尔斯特德。”多米尼克回答道。

“凯彻姆说,有人应该把锯屑鼓风机堵在霍尔斯特德的屁股上,看看能不能给那个胖杂种充充气——凯彻姆说的是他爹。”丹尼解释说。

“凯彻姆曾经建议,遇上不少混账,寡不敌众的时候,就用锯屑鼓风机。”厨师说。

“我打赌,咱们会很想凯彻姆的。”男孩担忧地说。

“咱们会的,”他父亲表示同意,“会很想他。”

“凯彻姆说,铁杉永远也烘干不透。”丹尼不住口地说着。十二岁少年显然对他们要去的地方——不光是亡女水坝,还有此后他们要去的地方——感到紧张不安。

“铁杉木造桥很好用。”多米尼克反驳道。

“车前横木要拴得尽可能靠近货物。”小丹尼毫无来由地凭记忆背诵道。“成功湖那地方有他妈的最大个儿的河狸,”丹尼接着背道。

“你打算一路上都引用凯彻姆的话吗?”父亲问他。

“这一路要去哪儿?”十二岁少年焦虑地问。

“我还不知道呢,丹尼尔。”

“硬木浮力不好。”男孩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

没错,但软木浮得太高了,多米尼克·巴希亚盖洛普想。安杰尔掉到圆木下面时,那些有待疏通的木料就是软木。昨晚风大,会把堆在最高处的部分圆木吹出拦挡的铁索;那些圆木会顺着溢满水的泄洪道流到蓄水大坝的两侧。要从打转的水涡中捞取安杰尔的尸体,那些流失的圆木——大多是云杉和松木——会让打捞变得难以进行。水位颇高的岸边地带和水势和缓的工厂蓄水池,这两片水域的水都来自水坝;幸运的话,他们会在那儿的浅水区找到安杰尔的尸体。“什么样的人会穿着雨靴踢自己孩子的脸?”心烦意乱的男孩问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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