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多米尼克,他会永远感激凯彻姆——因为正是凯彻姆有一次在缅因州纵酒作乐时,给炊事屋弄来了一辆独轮车。这辆独轮车在从卡车上卸干燥食品、成箱的橄榄油和枫糖糖浆,甚至成箱的鸡蛋,或者任何笨重的物品时,都大有用处。
厨师父子把简绑在独轮车上;这样他们才把她运下楼,下楼时她呈半直立姿势,然后他们把她(几乎是以直立的姿势)推到她的卡车旁。不过要把印第安简弄进驾驶室,独轮车就帮不上什么忙了,这件事会作为“极为艰巨”的任务环节,或者极为艰巨的几大环节之一,留在厨师的记忆里。
至于那件杀人凶器,多米尼克·巴希亚盖洛普会把八寸铸铁煎锅跟他最珍爱的厨房物品一起打包——后者就是他最喜欢的食谱,因为厨师没有时间,也没有富余空间,来打包他的炊具了。锅碗瓢盆只好留下;多米尼克会把剩下的食谱和所有的小说都留给凯彻姆。
丹尼没什么时间收集母亲的照片了,不过他拿了一些书,书里夹了一些她的照片。至于衣服,厨师只打包了自己和小丹尼必须带的衣物——多米尼克给自己带的衣服要比给儿子带的多,因为丹尼尔很快就会长个儿,到时这些衣服就穿不上了。
厨师的车是一辆1952年的庞蒂亚克客货两用车——号称是半木镶板“酋长”豪华型。1949年,厂家生产了最后一辆真正的“木镶板车”;半木镶板车在车身外面装有仿木质镶板,衬着栗色的车身,车身内部的镶板是真正木质的。车内还有栗色的真皮座套。因为多米尼克左脚不听使唤,这辆庞蒂亚克“酋长”豪华型是自动变速的——这很可能是绞河镇唯一一辆自动变速车——因此丹尼也能开。十二岁少年的腿不够长,不能把离合踏板踩到底,不过丹尼已经在运送木料的路上开过这辆半木镶板的客货两用车了。卡尔警官不会在运送木料的路上巡视。有不少孩子跟丹尼一样大,甚至有些比他还小,在菲利普斯河和绞河周围的小路上开轿车和卡车——这些没有驾照的孩子驾驶技术相当不错。(比丹尼稍微高一点的孩子就能把离合踏板踩到底。)
考虑到他们逃离绞河镇的种种可能,丹尼能开那辆“酋长”,的确是件好事,因为厨师把简(用她的卡车)送回卡尔警官家之后,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在镇上溜达,走回炊事屋。那时天光乍亮,附近起床的任何人看到多米尼克·巴希亚盖洛普的跛脚,都会认出他来——若是让人看到厨师父子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间,一起在外面漫步,会显得分外怪异和可疑。
当然,多米尼克的栗色半木镶板车在镇上仅此一辆。这辆1952年的庞蒂亚克“酋长”驶过时,也许不会没人在意,但它穿过村子,要比厨师跛着脚走得快,而客货两用车绝不能在多米尼克计划撇下简的卡车的地点——卡尔警官家——附近出现。
“你疯了吗?”他们准备离开炊事屋时,丹尼最后一次问父亲,“我们干吗要把尸体运到警官那儿去?”
“这样,喝醉酒的牛仔早晨醒来,就会以为是他干的。”厨师告诉儿子。
“万一咱们到那儿,卡尔警官已经醒了,怎么办?”男孩问。
“所以咱们还有后备计划,丹尼尔。”他爸爸说。
一场牛毛细雨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豪华型“酋长”那长长的栗色发动机盖闪闪发亮。厨师在引擎盖上蘸湿了拇指;他把手伸进敞开的驾驶席车窗,擦去儿子额头那块变干的血迹。回想起自己的晚安吻,多米尼克·巴希亚盖洛普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血;他希望那不是他最后一次吻丹尼尔,希望儿子今晚不要再沾到(任何人的)血迹。
“我就跟在你后面,对吧?”小丹尼问爸爸。
“没错!”厨师说,当他爬进简的卡车驾驶室时,心里盘算得最多的,还是后备计划,驾驶室里,简的身子歪倒在副驾驶席的车门上。简并没出血,不过多米尼克聊以自慰的是,他看不到她右侧太阳穴的青肿伤痕。简的头发掉在前面,遮住了她的脸;肿起来的伤处(已经肿得像棒球那么大了)压在副驾驶席的车窗上。
他们开着这两辆车,驶向平顶的二层旅舍,六罐装在那儿的二楼租了一间公寓。从简的卡车后视镜里,厨师只能看到儿子从那辆1952年庞蒂亚克方向盘后面露出来的半张小脸。“酋长”的外遮阳板就像拉下来的棒球帽帽舌,低悬在这辆八汽缸客货两用车的风挡玻璃-眼睛上,这辆车上还装有鲨鱼牙一般的散热器护栅和醒目的引擎盖标志。
“该死!”多米尼克大叫道。他突然想起了简的那顶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的帽子。它在哪儿?他们是不是把瓦荷酋长倒着头留在了炊事屋楼上的走廊里?可他们已经到六罐装家了;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舞厅那扇门还没开。他们现在已经不能再回炊事屋了。
丹尼把庞蒂亚克停在帕姆家的室外楼梯跟前。男孩钻进简的卡车驾驶室,来到可怜的简和父亲中间,原来,多米尼克还没注意到印第安简的棒球帽不见时——小丹尼就已经把它戴上了。
“咱们得把瓦荷酋长跟她留在一块儿,不是吗?”十二岁少年问。
“好孩子。”他爸爸说,他心里充满了骄傲。一想到后备计划里,还有那么多事需要十二岁少年记住,他又颇为担忧。
厨师要让儿子帮忙,把印第安简从卡车驾驶室弄到卡尔警官的厨房门前,简说那扇门从来不锁。他们可以拖着她的身子,让她的双脚在泥地上拖行,因为简的靴子上有泥,警官不会觉得有异;只是他们绝不能让她的身子另一部分沾到地面。自然,独轮车会在泥地里留下车辙——多米尼克该如何处置这辆独轮车呢?把它留在简的卡车上,还是丢在卡尔警官家门口?
他们驱车前往绞河镇的那片荒芜地带,后者毗邻锯木厂和法裔加拿大临时工最青睐的那家旅店。(卡尔警官喜欢住在深受其害的人群附近。)厨师把简的卡车停在平时停车的位置之后,丹尼问爸爸:“你觉得凯彻姆有多重?”他们站在卡车门边的踏脚板上;小丹尼把简的身子在副驾驶席上扶正,他父亲设法把她那僵硬的双腿弄出打开的车门。不过她的双脚放到踏脚板上之后,下面再怎么办?
“凯彻姆大概有220磅,也许是230磅。”厨师说。
“六罐装呢?”小丹尼问。
因为挨了六罐装那一夹,多米尼克·巴希亚盖洛普在此后一星期,都会觉得脖子发板。“帕姆大概有175磅——顶多180磅。”他爸爸回答道。
“你有多重?”丹尼问。
厨师看得出,这句问话会导向何处。他让印第安简的双脚一路滑倒泥地上;他踩着湿漉漉的地面,站在她身旁,环抱着她的腰,丹尼尔(还站在踏脚板上)从下面抱着她的双臂。最终我们会扑倒在泥地里,简会把我们压在下面!多米尼克心想,但他尽可能不动声色地说:“哦,我不知道我多重——我猜差不多有150磅吧。”(他知道得很清楚,他把冬天的衣服全穿上,也只有145磅——他从未到过150磅。)
“简呢?”小丹尼闷哼着,从卡车的踏脚板上踩到了地面。印第安洗碗工的尸体往前栽到父子二人做好准备的臂膀里。尽管简双膝打弯,但它们没有沾到泥;厨师父子踉踉跄跄地抱着她,不过他们没有摔倒在地。
印第安简的体重少说也有300磅——也许有315或320磅吧——但多米尼克·巴希亚盖洛普会佯装不知。厨师抱着他那死去的情妇,朝她那差劲男友的厨房门走去时,简直回不过气来,但他在小声回答儿子的问题时,装作几乎毫不在意:“简?哦,她大概跟凯彻姆差不多重——也许她更重一点。”
让厨师父子惊讶的是,两人看到,卡尔警官的厨房门岂止没锁——连关都没关。(也许是风吹的——要不然就是牛仔回家时醉得太厉害,没有关门就不省人事了。)毛毛细雨把他们能看到的那部分厨房门给打湿了。厨房里灯光昏暗,起码开了一盏灯,但他们看不清厨房里面的情形;更多的情况,他们不得而知。
当简分开的双脚碰到厨房地面时,多米尼克感到,自己有把握单独拖着她走完剩下的路;她的靴子上有泥,地面上湿漉漉的,这会帮他节省点力气。“再见了,丹尼尔。”厨师对儿子低声说。十二岁少年摘下简的棒球帽,戴在父亲头上,以此代替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