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八寸铸铁煎锅(5)

“咱们再也见不到这号人了。”多米尼克告诉儿子。亡女水坝旁边的锯木厂看似已经荒废,但这只是因为当天是星期天而已。

“再给我讲讲吧,为什么人们叫它亡女水坝。”丹尼对父亲说。

“他们为什么那样叫,你知道得一清二楚,丹尼尔。”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那样叫,”男孩很快地回答,“那个亡女就是妈妈——这就是原因,对吧?”

厨师把1952年的庞蒂亚克停在工厂边上的装货平台旁。多米尼克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但十二岁少年对整件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就像他爸爸说的一样。简和凯彻姆都给男孩讲过这件事。亡女水坝这个名字就是从他母亲那儿来的,但丹尼总想让父亲讲讲这件事——而父亲始终不愿意。

“为什么凯彻姆有根发白的手指?这跟链锯有什么关系?”小丹尼又开了口,他就是不肯噤声不语。

“凯彻姆有好几根发白的手指,你知道那跟链锯有什么关系,”他父亲说,“链锯会震动,记得吗?”

“哦,对。”男孩说。

“丹尼尔,拜托你放松点。只要咱们尽力度过眼前这一关,以后就可以继续前进了。”

“前进,去哪儿?”十二岁少年喊道。

“丹尼尔,拜托——我跟你一样心烦,”父亲说,“咱们去找安杰尔吧。看看能找到什么,好吗?”

“对于简,咱们无能为力,是吗?”丹尼问。

“对,咱们无能为力。”他父亲回答。

“凯彻姆会怎么看咱们?”男孩问。

多米尼克希望自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别再说凯彻姆了。”厨师只说了这么一句。凯彻姆会知道该怎么做的,他的老朋友暗自希望。

但他们要怎样做,才能告诉凯彻姆发生了什么事呢?他们不能在亡女水坝一直等到上午九点。假如光是找到安杰尔,就得花掉一半的时间,那他们连找到他的那一刻恐怕也等不到。

一切都取决于卡尔警官何时醒来,发现简的尸体。一开始,牛仔肯定以为自己就是凶手。星期天早上,炊事屋从不供应早餐;星期天仅仅提前供应一顿晚餐。下午三点左右,厨房帮工才会到炊事屋;那时她们才会发现厨师父子不见了,她们不见得会把这件事报告给警官(短时间内不会)。牛仔也没理由直接去找凯彻姆。

多米尼克开始觉得,在亡女水坝等凯彻姆,一直等到上午九点,或许未尝不可。根据厨师对卡尔警官的了解,他会把简的尸体埋葬了事,把她忘到脑后,他会这样做的——直到牛仔听说厨师父子不见了为止。绞河镇的多数人会以为,印第安简跟他们一起离开了镇子!只有警官知道简在哪儿,在这种情况下(做贼心虚的草草掩埋),牛仔不大可能把简的尸体挖出来,证明自己所了解的情况。

或者,这只是多米尼克·巴希亚盖洛普一厢情愿的想法?如果卡尔警官相信印第安简是自己杀的,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埋掉。厨师真正一厢情愿的想法是:牛仔为杀死简感到后悔——但愿他能后悔到举枪自尽的地步。(这才叫一厢情愿呢——卡尔警官会悔罪?就好像牛仔脑子里有后悔这根弦似的!真是做梦。)

在闸板和泄洪道的右侧,拦挡的铁索以外,河水在沿着顺时针方向贴着大坝打转,几根被风吹落的圆木(是些散落的红松木、落叶松木和云杉木)在水面上转着圈儿。小丹尼和父亲没看到那儿有尸体。大股水流穿过拦挡的铁索从泄洪道流出的地方,挤满了肆意交叠的圆木,但在湿淋淋的树皮与河水那黑沉沉的色调上,并没有什么显眼的东西。

厨师父子小心地穿过堤坝,来到拦挡铁索左侧的开阔水面;在这边,河水和一些散落的圆木在逆时针旋转着。一只鹿皮手套在水里打着旋儿,但他们都知道安杰尔从未戴过手套。潭水杳渺幽深,表面漂着树皮厚片;他们在这儿也没看到尸体,这让多米尼克感到既失望又宽慰。

“也许安杰尔漂到外面了。”丹尼说,但他父亲知道得更清楚:那么年轻的死者不可能从漂移的圆木底下溜出去,漂到外面。

这时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了,但他们还得继续找下去;就连安杰尔逃离的家人也会想要知道,他们的孩子怎么样了。水域开阔的蓄水池搜索起来要花更多的时间——它离堤坝有一段距离——不过那边的路走起来比这儿安全。他们离大坝和拦挡铁索越近,厨师父子就越替对方担心。(他们没穿雨靴,身手也无法与凯彻姆相提并论——他们甚至连最嫩的河道工都算不上。他们压根就不是伐木工。)

他们找到安杰尔的尸体时,已经八点多了。长发少年穿着红白绿格子衬衫,脸朝下漂浮在岸边的浅水区——周围一根圆木也没有。丹尼甚至没浸湿鞋,就把尸体弄上了岸。十二岁少年用一根掉落的树枝勾住安杰尔的皇家斯图亚特牌衬衫,把他拖到触手可及的地方,再喊父亲过来,两人一起把安杰尔拽到岸上的更高处,他们把尸体抬了起来,这与搬运印第安简的尸体相比,简直轻而易举。

他们解开年轻伐木工的雨靴鞋带,拿一只雨靴当桶来用,往岸上舀清水。安杰尔的脸和双手灰白泛青,上面沾着泥巴和碎树皮,他们用水给他擦洗掉。丹尼拿自己的手指当梳子,尽可能地给死去的少年梳好头发。

十二岁少年先发现了一只水蛭。它的长短粗细就像凯彻姆那根怪异弯曲的食指一样,当地人管这种水蛭叫北方水蛭——它贴在安杰尔的喉咙上。厨师知道,安杰尔的尸体上绝非仅此一条。多米尼克·巴希亚盖洛普还知道凯彻姆有多反感水蛭。照眼下的情况看,多米尼克也许没法不让老朋友看到安杰尔的尸体,不过——有丹尼尔帮忙——他们也许可以不让凯彻姆看到那些水蛭。

到九点时,他们已经把安杰尔挪到了锯木厂的装货平台上,起码这儿还干燥,能见着点太阳——还能看到停车场的情况。他们给尸体脱去衣服,清理掉近二十只水蛭;他们用安杰尔那件湿漉漉的格子衬衣擦干净安杰尔的身子,还拿父子二人不太起眼的衣服给死去的少年随意换了一身儿装扮。那件T恤丹尼穿着始终太肥,安杰尔穿着正合适;他们还给他穿了一条多米尼克的旧粗蓝布裤子,这样就妥了。如果凯彻姆能来,至少安杰尔穿的是干干净净的干衣服。对安杰尔灰白透青的肤色,他们无能为力;寄希望于四月的阳光能把自然的肤色还给死去的少年,未免有些不切实际,但不知怎的,安杰尔的身子看起来像是热的。

“咱们要等凯彻姆吗?”丹尼问父亲。

“再等一小会儿。”厨师回答。小丹尼意识到,现在他爸爸变成了那个焦虑不安的人。(多米尼克知道,时间的特点在于它冷酷无情。)

厨师在拧干安杰尔湿漉漉的脏衣服时,在加拿大少年的粗蓝布裤子左前口袋里摸到了钱包——那是一个廉价的仿皮革钱包,塑料膜下面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个胖墩墩的俊俏女人,这张塑料膜因为泡在冷水里,变得模糊不清。多米尼克用衬衣袖子擦了擦塑料膜,那个女人的外貌显得清楚了一些,她的容貌显然跟安杰尔很像。当然,她是亡故少年的母亲——这个女人年龄比厨师稍大一点,但要比印第安简年轻。

钱包里没多少钱——尽是些小额钞票,只有美元(多米尼克原先希望也能找到加元),还有一张像是业务名片的纸头,上面印有一家餐馆的名字,是个意大利名儿。它证实了厨师的第一印象:安杰尔对厨房活计并不陌生,尽管这种差事也许并不是少年最心仪的职业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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