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已经成为众所周知的一段佳话了。在西蒙七岁那年,哈里·皮纳可开了一个小型的果汁吧,取名叫“水果游戏”,专门出售现制的健康饮料。果汁吧一开张便受到了热烈的追捧。第二年,他便开了第二家店。第三年,第三家。到了第四年,他开始搞品牌加盟。到八十年代中期时,每个小镇上都已经有了一家“水果游戏”,而哈里·皮纳可也成为一名千万富翁。
随着父亲在财富和知名度上的逐渐提升,随着他的名字从内附的商业版面跳到头版头条,年轻的西蒙满怀愤怒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更大的成功。每个月他们都会收到父亲寄来的支票,母亲总是惊讶于他的慷慨。但哈里本人却从来没有露面,这一点也让西蒙无比憎恨。然后,在西蒙十九岁时,他的母亲去世了,哈里·皮纳可突然回到了他的生活中。
想起那一刻,西蒙皱起了眉头,感到自己的指甲深深地插进了手心的肉里。那是十年以前,他第一次见到他的父亲。他在母亲病房的门前来回踱着步子,绝望而悲伤,愤怒而又疲倦。突然,他听见一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在报纸上出现过一千次的照片上的脸。这张脸是如此熟悉——但对她而言,却又是如此陌生。他震惊地盯着他的父亲,谁也没有说话,他第一次注意到,原来他们的五官是如此相像。他能感觉到情绪的触角正在向外延伸,就像婴儿的本能体验。他原本可以扑进父亲的怀中,让他分担自己的痛苦,接受他的和解,和他成为朋友。这一切都是如此轻松,如此水到渠成。然而,尽管感到自己正在融化,西蒙还是顽强地战胜了自己的脆弱,收回所有的情绪。哈里·皮纳可不配得到他的爱,他永远都不会拥有。
葬礼过后,哈里邀请西蒙住进他的大宅院,并给了他自己的房间,自己的车,为他安排各种奢华的度假。西蒙总是礼貌地接受着这些,但如果哈里认为,用昂贵的礼物便能买来儿子的亲情,他便打错算盘了。虽然,随着心智的成熟,西蒙的愤怒情绪正在渐渐平息,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决心:在各方面他都要超过他的父亲。他会有成功的事业,赚很多钱——但同时,不像他的父亲,他还会有幸福的婚姻;有爱他的孩子;并为一个美满、安定的家庭而奋斗。他将会拥有他父亲从未拥有的生活——他的父亲将会因此而嫉妒他、憎恨他。
他现在正在朝这个目标努力,他创办了自己的小型印刷公司。刚开始,公司负责了三本专门的新闻杂志的印刷业务,利润还过得去,前景一片光明。但这些前景却无一实现。三年的痛苦挣扎耗尽了所有的利润积累,在第四年的年底,他不得不选择了资产清算。
西蒙仍然记得那一天,他不得不告知他父亲自己公司的破产,不得不接受父亲的帮助,卖掉自己的公寓,重新搬回皮纳可大楼。每次想起这些,强烈的羞辱感就会涌上来,像一团火焰熊熊延烧在西蒙的胸口。他父亲给他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说了一通关于人生起落的废话,并给他提供了一份在皮纳可家族企业的工作。西蒙当即拒绝了,机械地说了句谢谢。他没有勇气直视父亲的眼睛,没有勇气直视任何人的眼睛。在那段沮丧的日子里,他对自己的鄙视毫不低于对他父亲的鄙视。他的整个人生都充满了令人尴尬的失望和挫败。
最后,西蒙在一个小型的低利润的商业杂志社找到了一份广告销售的工作。哈里向他表示祝贺,但他却觉得自卑痛苦极了;当他看着他的父亲翻阅着那份劣质无趣的小刊物,试图搜寻一些赞扬的词藻时,他更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不算是一份正式工作,”西蒙自我辩解地说道,“但至少我在工作。”至少他开始工作,至少他的日子开始过得充实,至少他可以开始偿还自己的债务。
在杂志社工作三个月后,他遇到了米莉。一年后,他向她求婚。他父亲再次表示了祝贺,并提出愿意帮助他选购订婚戒指。但西蒙再次拒绝了。“我会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做。”他直视着父亲的眼睛,仿佛找到了一种全新的自信,甚至还有点挑衅的意味。如果他无法在事业上超越父亲,至少可以在婚姻和家庭上打败他。他和米莉会拥有世界上最美满的婚姻。他们会深爱彼此,相互扶持,相互理解。有烦恼一起分担,有事情一起商量,无拘无束地表达对对方的喜爱。将来还会有孩子,让整个家庭更加其乐融融。这次再也不能出错了。西蒙已经经历过一次失败,这次他决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突然,父亲的书房里又传来一阵大笑,西蒙的思绪被打断了。他模模糊糊地听见父亲说了些什么,然后是一声锐利的电话挂机声,看来他把他私人专线的老式听筒更换了。西蒙等了一两分钟,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朝父亲的书房走去,敲了敲门。
哈里听见敲门的声音,小吃了一惊,这个反应可不是他的风格。他快速地将手中握着的小照片放进身前的书桌抽屉里,并合上抽屉。然后,为了慎重起见,他又给抽屉上了锁。他坐在书桌前,望着抽屉锁孔上插着的钥匙,陷入了沉思。
又是一阵敲门声,他抬起头,起身把椅子移开,伸手插进头发里,捋了捋银白色的头发。
“谁?”他问道,看着书房的门被推开。
西蒙出现了门口,他向里面走了几步,用愤怒的目光望着他的父亲。每次都是这样。他会礼貌地敲门,耐心地等在父亲的门外,像个佣人那样。而哈里也从来没有告诉他可以直接进来,每次见到西蒙,他也同样没有什么好脸色。他总是满脸不耐烦,好像西蒙打断了他重要的工作事务。但这都是胡说八道,西蒙心想,你根本没在处理什么重要的工作事务,你不过是一个傲慢自大的老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