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回想起来,大概是进大学之后吧。我的亲戚甚至有人经营酒庄(不过,我出生时就收起来了),由此可见小弟与酒相当有缘。但即使如此,我的母亲却最讨厌人家喝酒,有时我家附近举行祭奠,难免有人喝醉闯进来,母亲甚至会闭门逐客。我想大概是她的近亲中曾出现酒鬼,才使她视酒如寇雠。结果也因为母亲坚持,我家几乎没有人会喝酒。
惟一的例外是我。不过,倒也不是为了反抗家风或者标新立异,想喝酒,原因很简单,就是长大了自然想喝两杯,结果就变成好饮之人。
喜不喜欢喝酒,我觉得不能模棱两可,想不想让酒丰富人生,最好还是有所选择。
我大学毕业后第一份工作,就是目前位于筑地的D广告代理商。当时D公司正在筑地盖新总部大楼,新进员工的我只好在银座的出租办公室上班。
D社如今已成世界最大广告代理商,经营风格颇似大学运动社团,新旧员工等级分明,老骨头对学弟妹照顾得无微不至,学弟妹则对老骨头敬畏有加。
我一向不习惯运动社团这类气氛,但进D公司之后,还是常被“先辈”(senpai,学长、前辈)带去喝酒,而且每次都由学长请客。
当时带领我走进酒国大观园的,乃是超级精英分子S学长。S先后从旧制七高及东大法学部毕业,是日本拔尖秀异的人才,我也处处得他启发,受益良多。此君颇具文士风范,不见D公司特有的运动社团性格,是早期日本社会精英的典型。
S学长最常带我前往的酒肆,便是银座一丁目的“卯波”。
“我带你去一家房州老板娘经营的居酒屋。”
这是他找我去卯波的理由。大概他知道我是房州(千叶县)人吧。
卯波位于银座一丁目大马路旁的小巷中,只有吧台及两间大约四叠半的房间,小巧玲珑。
地点容我详细介绍,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从晴海通转进并木通,往京桥方向走,看到左手边的并木座电影院,再往前一下,右手边就是稻荷神社。由此往右转进小巷,即可发现右侧卯波的暖帘(日式传统布制招牌)。隔壁是鱼店,据说卯波的鱼全由此供应。
S带领前往几次之后,我开始只身前往,渐渐的知道这里的妈妈桑就是名俳句诗人铃木真砂女。更令人惊讶的是,真砂女小姐的娘家正是我所熟悉的安房鸭川老旅馆“吉田屋”(现在已改为“鸭川Grand Hotel”)。
后来读到真砂女小姐的俳句诗集(《铃木真砂女句集》),其中许多描写我童年时期住过的外房风景,令人回味。
碧海生波涛 每到卯波[1]时而比船高
冬风吹树梢 天寒地冻无处逃 方知市川好[2]
野分[3]浪高又急惟沉底 鱼鸢事无鱼
如此风景描述,如假包换讲的就是安房,而且是外房的特色所在。
我到卯波几乎都会先点竹筴鱼碎肉烤卷及和式烧卖,并从啤酒开始干杯。第二道菜通常是卯波招牌菜。穿着和服、个儿小小的妈妈桑虽已年过80,仍精神奕奕地招呼内外。或许是出生与教养俱佳,老板娘的笑容有难以形容的魅力,也因此,我三不五时总往银座跑。
[1]指阴历四月波浪,乃俳句中代表夏季的“季语”。
[2]房总半岛(千叶县南部)有温暖洋流通过,终年不冻。市川位于该半岛与东京市中心之间。
[3]秋末冬初吹起的大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