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最后黑暗
“冬天已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雪莱的这句诗,曾经无数次鼓舞了那些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在黑暗中探寻光明的勇士们。
如今,它也深深感染着在最后的黑暗中,默默等待光明的顾准与吴敬琏。
冬去春来,吴敬琏在最艰难的时候,始终保持着对未来的美好向往。
乌托邦式悲剧?
时间进入1972年,这是“文化大革命”爆发的第七个年头。
“文化大革命”中发生的种种混乱,不仅让全国民众感到不安,也让毛泽东感到匪夷所思。
早在1966年,毛泽东于7月8日给江青写信时,就提出“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过七八年又来一次”。
不出毛泽东预料,“文化大革命”很快就让中国陷入了“天下大乱”的状态,而如何从“天下大乱”走向“天下大治”,便成了当时最棘手的问题。熟读历史的毛泽东自己也当然知道,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很难收回了。
毛泽东执意发动“文化大革命”,很难说其中没有乌托邦式理想主义的成分。但不论怎样,毛泽东在“文化大革命”中很轻易就击败了所有有形的敌人,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击败那些无形的敌人。
于是,经深思熟虑后,他开始决定缓慢调整自己的思路与政策。
在那段时间内,毛泽东所做的最重要一个决定,就是着手恢复中国与美国之间的关系。
这不仅预示其个人思想出现根本性转变,更预示着,中国的经济发展道路将发生根本性转变。而促使毛泽东做出这一转变的,既有1969年中苏边境武装冲突事件的因素,也有1971年林彪反革命集团灭亡的催化。
顾准向来有一个习惯,即通过日记,记述与分析国际局势微妙变化对中国经济走势的影响。在1971年3月29日的日记中,他就这样写道:
“局势发展的迅速出乎意外,现在是全胜的局面了。二月八日开始的九号公路战役以全胜告终,现在这一战役的政治后果,还看不清楚,也许会大大超过奠边府之役。”
在顾准看来,“尼克松于此一战役彻底溃败之后,不像希特勒那样公开宣告败绩,而且掩饰败局,吹嘘达到了'原定目标'。这就说明他并不企图组织一次卡内败绩后的拼死再战,扳回战局。法国的德姆维尔推测,九号公路战后将出现美中和解的局面,苏联也不断攻击我正在勾美反苏,从三角斗争的逻辑而言,这也许是必然的结论”。
“66年致秀函中,曾谈到我的出处,将在越战胜利之后,现在从某一方面来说,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当然,当时我们设想的越战胜利,其实是半途而废的胜利,是某种让步后的和解,而不是一种辉煌的军事光荣的胜利,这是我这样一个猥琐人物头脑里提出来的结论,那种气壮山河、决战决胜的前途,是主席、胡志明这样的大人物才能下的决心。”
他认为:“打赢美国,迫使美国承认败局,在此基础上建立一种平衡的相互关系,然后以三大国中的一员活动于国际舞台,使我成为小国和大西洋诸发达国家革命人民仰望的中心,同时在这种全胜的鼓舞下加速经济发展,以便在十年十五年中超过日本,在再长一点时间内超过美苏。”
“如此功业,彪炳千秋,在我国历史上秦皇汉武唐宗都不能望其项背。在这种情形下,文学之士是有用的,学部存废问题已经解决了,这就是明港集训的背景。”
宣布自我解放
顾准在1971年3月底的有关预测,到1972年便得到初步应验。
1972年2月21日,毛泽东在中南海会见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
22日,周恩来同尼克松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会谈,就中美关系正常化及双方关心的其他问题进行了讨论。周恩来表示:台湾问题是阻碍两国关系正常化的关键。尼克松表示:美国承认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
26日,周恩来陪同尼克松赴杭州访问。之后,尼克松一行飞往上海。
28日,中美双方在上海签署《中美联合公报》。在公报中,双方声明:“中美两国关系走向正常化是符合所有国家的利益的。”在台湾问题上,中方重申了“一个中国”的原则,全部美国武装力量和军事设施必须从台湾撤走。美方声明:“对这一立场不提出异议”,并“确认从台湾撤出全部美国武装力量和军事设施的最终目标”。
作为中美两国签署的第一个指导双边关系的文件,《中美联合公报》的发表,标志着中美隔绝状态的结束和关系正常化进程的开始。尼克松的访华之旅,不仅打破了中美关系之间的僵局,让中国从故步自封的困境中走了出来,也让国内政治局势有了稍微的缓和。
1972年7月,主持中央工作的周恩来乘国内政治局势有所缓和之际,下令让学部全体人员从“五七”干校返回北京。
学部的“五七战士”,也就在这种乍暖还寒的政治空气中,结束了其下放历程,从明港陆续回京。
那时,学部还有69个未获解放的“反革命分子”,吴敬琏便是其中之一。
在即将抵京的列车上,军宣队告诉吴敬琏,要求他到京之后必须留在学部大院,不能随随便便出学部大院的门,也不能回家。
此时,吴敬琏的妻子周南和他们的两个孩子,已与吴敬琏分别了将近3年之久,自然对这个不近人情的决定,感到非常恼火。
周南专程赶到学部,向军宣队政委质问道:
“吴敬琏到底有什么问题,他是反革命吗?如果他是,我可以和他划清界限,但是你们得拿出证据。如果不是,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还要搬家,请你们让他回家。”
于是,吴敬琏第二天就宣布了“自我解放”,军宣队尽管在学部会议上通告“出现阶级斗争新动向”,但也没人说要去吴敬琏家里抓回他。①
顾准也回到了北京。先前被迫与他离婚的妻子汪璧,已于四年前不堪世事折磨,自杀身亡。面对家破人亡、物是人非,如汉时苏武一般,顾准已无家可归。此时,肺疾缠身的他,只得待在学部的大院里,与青灯为伴,著书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