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我还接到过一个任务,替毛主席买章回体旧小说,我跑遍重庆全城搜罗了好几百本,交八路军办事处运往延安。解放后在北京,王子野告诉我,他在延安见到这批书,毛主席把这些书交给了中央图书馆。
一九四六年在上海又接到过一个任务,上海出的杂志,不论左中右,包括外文的,各买两本,积到一定数量,装箱由海路运往解放区。据告,也是毛主席要看的。
我十分乐意做这种工作,因为可以看过路书刊,同时也可以从毛主席的读书得到一些启发。
我常常想这个问题:毛泽东的这种读书观,这种读书方法,我杜撰称之为“比较读书法”,我们普通人是否也适用,我们能不能学这一套?
我有一种体会,书的好坏,要靠自己辨别,读得多了,辨别能力自然会提高。光靠别人指点自己不肯下点工夫,那只能永远让别人牵着你走。万一碰上坏人来牵引你,像“四人帮”这些坏家伙,你怎么办?
我在《列宁全集》上看到过列宁的一篇读书札记,一张写给秘书的便条,前者大意是说看到有篇文章说某本书有问题,我找来这本书读了,确实是本有问题的书。后者是要秘书找某些有问题的书。你看,列宁读书,不光听别人的评论,他得亲自验证。
“文革”时期,“四人帮”及其徒子徒孙,动不动挥舞大棒,什么“反共老手”、“影射文学”。你想找来看看,对不起,书店早已下架,有的图书馆也不出借了。这是一种封杀灭绝的卑劣手法。“反共老手”不是别人,恰恰是那些专以诬陷正直的共产党员为职业的棍子、文痞们,这些人才是道道地地的反共杀手。
鲁迅做得更好,他总是把别人批评他的文章,他的论战对手的文章,跟自己的文章印在一起,他要读者两方面都看。不像有的人,只要你看他摘引的那几句,不要你看原文,看全文。弄得你看到批判文章再想找那些挨批的文章,真是费劲得很。难道已经给你打了防疫针,消了毒,还怕什么?你又不是卖的假药?编杂志、搞出版的,能否在这方面给读者提供一些方便呢?
我还有这样一种体会,作为一个现代人,一个知识分子,还是多看点书报杂志的好,你干工作也才能称职。不能把自己装在保险柜里,做“套中人”。我因为做出版工作,要同国外的朋友、香港和台湾来的朋友打交道,见面总得交谈,有话谈。他们提到“先总统”,我说我看过他的《苏俄在中国》;他们提到“故总统”,我说看过他的《风雨中的宁静》;他们提到白先勇,我说看过他的《台北人》。不光看过,还可谈一点读后感,略加评论。我不能让人家看成是个光会谈吃什么、玩什么的人,看成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看成是个只会讲几句套话客气话的官僚。
你看,本来是要回答为什么选择了出版这一行,却大谈起读书。那么,可不可以这样说:是为了读书才选择了出版这一行。
一九九二年五月十五日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