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士子与樱桃(1)

樱桃,学名prunus pseudocerasus,属于蔷薇科,落叶灌木,经过栽培可成为小乔木。我国各地普遍栽植。樱桃花是很美的:花蕾红色,开放后花冠白色或略带红色,是著名的观赏植物。樱桃果实小,球形,带长柄,鲜红色,滋味甜中微酸。除了生吃,还可加工成果酱、果酒等等。相对于果肉来说,樱桃的核很大,有人戏称之为“核果“。中医用它的核来透发麻疹。

樱桃结实于早春,较之其他水果成熟要早。而且,果实一成熟就得采摘,否则,就会被“流莺”等鸟类抢先啄食。古人很看重这一点。《礼记·月令》中“仲夏之月”:“天子乃以雛尝黍,羞以含桃。先荐宗庙。”郑玄注:“含桃,樱桃。”《吕氏春秋·仲夏纪》、《淮南子·时则训》等亦有类似记载。《史记·叔孙通传》:“孝惠帝曾春出,游离宫。叔孙生曰:‘古者有春尝果。方今樱桃熟,可献。愿陛下出,因取樱桃献宗庙。’上乃许之。诸果献由此兴。”叔孙通是汉代初年“度务制礼,进退与时变化”的大师,承秦代覆亡天下大乱之后,说服汉高祖以至惠帝等,逐步推行儒家礼教。“荐樱桃于宗庙”不过是他的一个小小手法,以示在尝新之前,先表“敬天法祖”、“慎终追远”之意。此后各个朝代,大体上也就因袭下来了。唐代特别重视,而且有所发展。天子祭祀献祭毕,立即分赐相关人等,一起尝新。而且有时让百官等进入御苑自行摘食。颇有一些相关记录,如常被称引的《旧唐书·中宗本纪》所载:“夏四月丁亥,上游樱桃园,引中书门下五品已上诸司长官学士等入芳林园尝樱桃。便令马上口摘,置酒为乐。”以上都是常识,啰嗦说了一大套,不过是套话、开场白。说实话,我就不爱吃樱桃,认为果肉少,还不够吐核儿的呢!可是,唐代的人,尤其是盛唐以至中晚唐时期住在长安和东都洛阳的人,特别是皇帝、百官以及士子,却不是这样看的。

先说樱桃树和樱桃花。唐代的宫殿内,园林中,以至权贵、名流、仕女住宅等地,处处培育樱桃。初春樱桃花开,繁英如雪之时,似蜜样香甜的花心招蜂引蝶,也引来万人如海,元稹诗中所谓“同醉樱桃林下春”(《全唐诗》卷四一一)者是也。当代日本人看樱花的盛况庶几近之。唐诗中习见描述,试举几句为例:

刘禹锡《和乐天宴李周美中丞宅赏樱花》:“樱桃千万枝,照耀如雪天。王孙宴其下,隔水疑神仙。”

李德裕《樱桃花》:“皎日照芳菲,鲜葩含素辉。……风静阴盈砌,露浓香入衣。”

温庭筠《二月十五日樱桃盛开》:“晓觉笼烟重,春深染雪轻。静应留得蝶,繁欲不勝鶯。影乱晨飙急,香多衣雨晴。”

张籍《和裴仆射看樱桃花》:“昨日南辕新雨后,樱桃花发旧枝柯。天明不待人同看,绕树重重履迹多。”

白居易《酬韩侍郎、张博士雨后游曲江见寄》:“小園新种红樱树,闲绕花枝便当游。何必更隨鞍马队,銜泥踏雨曲江头。”

从以上各诗,再参以其他文献,可知:

隋唐两代,公共场所以及较为名贵的住宅,都以种植樱桃为风尚。如唐·杜宝撰《大业杂记》所述:“东都大城,周回七十三里一百五十步,西拒王城,东越涧,南跨洛川,北逾谷水。宫城东西五里二百步,南北七里。城南东西各两重,南临洛水,开大道,对端门,名端门街,一名天津街。阔一百步,道傍植樱桃、石榴两行。自端门至建国门,南北九里,四望成行,人由其下。中为御道,通泉流渠,映带其间。端门即宫南正门。重楼上重名太微观,临大街。直南二十里,正当龙门。”记的是隋都洛阳的建置。樱桃树是重要的行道树。唐承隋制,于东都大格局无所更张。至于园林,如《唐两京城坊考》卷一中所记,西京长安大内的西内苑(北苑)有樱桃园,而上引刘禹锡诗中所说的“李周美中丞宅赏樱花”,指的就是后来《唐两京城坊考》卷五所记,洛阳履信坊内的“太子宾客李仍淑(叔)宅”:“宅有樱桃池,仍淑(叔)尝与白居易、刘禹锡会其上。”那可是东都名园,叠见刘、白吟詠。樱桃园甚至成为一种引路标志性的建筑物,如《玄怪録》卷一“裴谌”条,裴谌对王敬伯说,到广陵后可以去找他:“青辕桥东,有数里樱桃园,园北车门,即吾宅也。”裴谌已成仙,那可是神仙第宅。至于一般平民家中,也以栽种樱桃树为时尚。可参看《霍小玉传》记载:小玉家住长安朱雀门街第四街胜业坊,李益初次往访,“引入中门,庭间有四樱桃树,西北县一鹦鹉笼”。“樱桃树”说明居停主人身份不低,但也不太高,只能在庭院中种植,达不到拥有樱桃园林的水准,只可如丁仙芝《余杭醉歌赠吴山人》一诗所云“满庭新种樱桃树”(《全唐诗》卷一一四),也就是了。霍小玉家的院子里靠“西北”(显然是正房房廊一角)设鹦鹉笼,乃是有钱悠闲的青少年女性的宠物。令人想起,明末清初秦淮河名妓以至扬州勾人入彀的高级“瘦马”家的陈设,与此异曲同工。这真是对典型环境的典型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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