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竺可桢上任记(1)

竺可桢得知有人动议他出任浙江大学校长是在1936年1月下旬,南京美丽川菜馆的一个私人午宴上。起先他并未在意,只是于当天日记中一笔带过:“据咏霓云,浙江大学教员与学生均不满于校长郭任远,郭辞职,教部已有允意……在郭辞职时曾有人主派余前往长浙校之议云。”咏霓系竺之好友、著名地质学家翁文灏。

半月后的2月11日晚,翁文灏又专程登门造访,向竺可桢透露了提议他接替郭任远执掌浙大的是陈布雷,并劝其应允。

陈布雷之热心浙大新校长的物色,一来是他本人曾就读的浙江高等学堂乃浙江大学前身,为母校事操持,当在情理;二来,也是更为重要的,此事系蒋介石所交办。浙大的“驱郭事件”,无论是他当时正在杭州养病,还是作为老蒋的侍从室二处主任,都应该是清楚的。郭任远被免职后,他自己也盘算过,心里觉得最合适的人选有两个,一是教育家吴雷川,二是地理和气象学家竺可桢。吴是陈布雷在校时的浙江高等学堂的“监督”,即校长;竺可桢则在他养病期间,为不少前来探视的浙籍名流所举荐,郑晓沧即其中之一。陈的胞弟陈训慈,时任浙江省图书馆馆长,亦竭力主张。

回到南京后,陈布雷便把自己的意思告诉给了蒋介石,蒋选了竺可桢:

……蒋介石略加考虑,就说吴雷川虽然资历、威望都很高,但当时正任北京燕京大学校长,如果再换到浙大,又要为燕京大学物色新校长;竺可桢尽管也担任中央研究院气象所所长,但是担任浙大校长后仍可以兼此职务,或者另外找人代理。(李曙白《竺可桢:呕心沥血西迁路》)

吴雷川1934年后好像已非燕京大学校长,似为教育部次长。若属实,引文中所说的蒋介石之理由便不成立。但不管是什么理由,他选择了竺可桢。这个选择在今天看来,应该说是有眼光的。选定之后,蒋很快就在南京孔祥熙的宅邸召见了竺可桢,时间是距翁文灏访竺10天后的2月21日。

其时蒋介石主意已定,召见竺可桢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竺可桢“偕布雷同见蒋……谈约七八分钟而出”。蒋介石一见面就开门见山,明确提出要竺去杭州就任浙江大学校长。第一次听翁文灏说时,竺可桢没往心里去,后来得知是陈布雷提议,虽有所考虑,心里还是不怎么愿意。就对蒋介石说,此事“须与蔡先生谈后方能决定”,但蒋介石却是一副不容商量的口气,执意要他立即答应下来。竺可桢知道自己怕是难以推辞了,所以尽管坚持“尚须考虑”,出了门他还是赶紧向陈布雷询问浙大的近况。从陈布雷的口中,“知杭校有学生七百人,共文理、工、农三院,经费每年76万元。其中中央补助月4.5万元完全可靠,而浙省月万余元则常须迟发。郭任远到校后颇思励精图治而过于超切,开除学生太多,而与教职员又不能融洽,故不得不更换之云云”。

那天是星期五,南京在下雪。从上个周日接陈布雷口信,说蒋介石约其周五前往,南京的天气就一直不好,或雨,或雨夹雪,竺可桢也因之心情沉闷。其实他次日一早就已经去见了蔡元培,告之翁文灏劝他同意就任浙大校长事,并询问是否应去见蒋介石,“蔡先生以为能不往浙最好,但蒋处不能不去,婉言辞之可也”。实际上婉辞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南京到底还是下雪了。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竺可桢为是否去杭州执掌浙江大学,始终处于一种难以定夺的状态。这与其说是在一些熟悉的政要、学人乃至亲友中,有两种不同意见影响着他,倒不如说是他自己内心的矛盾更为主导。甚至可以说,作为科学家的竺可桢,对参与大学教育不仅不排斥,而且分量似乎还更重些。2月11日翁文灏夜访的那天,竺虽然说了点不愿就任的原因,但也表示“若能于浙大有所补益,余亦愿竭全力以赴之”。从蒋介石那里出来即向陈布雷打听浙大情况,也说明他已有打算;尤其是次日去上海,下了车就直奔暨南大学,好像也是有所准备而来,除了解学校人数、占地面积,还得知“教职员薪俸占4.5万元,而全校经费只月5万余元,是为致命伤”;在学校自主方面,则对暨大在“沈鹏飞任职后,党部人趁机而入”一说甚为警觉。

竺可桢在上海待了两天,此行的主要目的,应该是去见蔡元培。2月23日下午,他去了愚园路884号蔡寓。在蔡元培那里,竺可桢显然对浙大当时所面临的状况已了如指掌:前校长邵裴子遭排挤后,“党部中人即挤入浙校”,先是任用程天放,做了几个月,陈立夫打算以余井塘接替,但学生们不允,这才改成了郭任远,却又引发了“驱郭风潮”。“郭之失败乃党部之失败”,于是在陈布雷提议竺可桢执掌浙大的同时,也有人还提出了黄华表。余井塘在美国留学期间就加入了国民党,回国后主要从事教育和党务活动;黄华表是楚辞专家,国民党立法委员,当时在浙大任教授兼秘书长。

那一天竺可桢对蔡元培说,在这个时候,自己若不为浙大着想,“则浙大又必陷于党部之手”,所以想“推人以自代”。竺可桢提出的是化学家王琎,虽然人还在美国,但夏天就可以回来了。蔡元培和在座的物理学家胡刚复都表示赞同。竺又请蔡也提个人选,“蔡先生谈及汤尔和”。汤是杭州人,医学家,五四运动后蔡元培离京南下,就是他向蔡推荐蒋梦麟去北大代理校长的。

尽管自己还没有决定去浙大,但竺可桢对浙大和大学教育的关切,却已然萦绕于心了。就在那天中午,应上海暨南大学校长何炳松之邀,在新雅酒店与该校理学院院长程寰西、文学院院长郑振铎、教务长张耀翔等人一起吃饭时,竺可桢对在非常时期办教育的目的、方法等问题侃侃而谈。第二天回南京前,他再一次去见了蔡元培,蔡前晚又想到中央大学的教务长陈剑修,曾表示过愿意去浙,就连夜给南京方面写了信,正好让竺带去。

在力主竺可桢去浙江大学的人中,除了陈布雷、翁文灏等,还有一位重要人物郑晓沧,时为浙大教务长。遭师生驱赶后的郭任远,虽具校长名义,但已不到校办事,一切校务暂由郑主持。郑晓沧是教育史专家,小竺可桢两岁。竺可桢曾说:“据叔谅云,首先推余掌浙大者为郑晓沧。”叔谅即陈训慈,他外出考察回杭途经南京那天是3月11日,当天下午就冒雨去了竺的寓所。陈叔谅说郑晓沧首先推荐竺可桢任职浙大,自然是听其兄陈布雷所说。陈布雷因脑疾在杭州西湖小莲庄休养,郑晓沧常去探视访谈。两人系浙江高等学堂同窗,陈任浙江省教育厅长的时候,郑还给他做过一段时间的秘书,彼此关系甚密。陈布雷对竺可桢,虽敬慕却相知不深,后来向蒋介石举荐,主要是基于郑晓沧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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