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黑暗之心(2)

刚果的“橡胶恐怖”终于激起了天怒民怨,迫使利奥波德于1908 年将个人帝国交付给比利时政府。刚果,从利奥波德的私人帝国变成了由布鲁塞尔一个小集团严格管控之下的殖民地。这个小集团是由政府、天主教会和矿产实业公司巨头三方形成的一个联盟,其活动实际上不受外部监督审查。大体上,政府提供行政管理,教会专责教育和道德事务,而矿业公司提供税收保证整个事业的运转。

刚果仍然是一个利润巨大的投机实体。在非洲,没有哪一个殖民地拥有如此丰富充足的铜、钻石和铀资源。加丹加省a 的丰富矿藏,一经发现即刻引起巨大轰动,被称之为“地质界真正的爆炸性新闻”。到1959年,刚果出产的铜约占全世界10%,钴占50%,工业用钻石则占到70%。所有这一切使比利时远远胜过其他殖民列强,在刚果有效地保持着一个法律、秩序和发展的框架,甚至在极为偏远的农村地区,也能体现出比利时当局的有效控制,确保村民们高效率地开采铜矿,养护道路,或在矿山和种植园工作。传教士们也非常活跃,在全国建立了一个有相当水准的小学教育和医疗诊所网络;到1950年,刚果有1/3以上的人口皈依了基督教。刚果东部的矿业公司向雇员们提供住房、福利待遇和技术培训。比利时人凭着自己的傲慢揣想来实施统治,他们认为既然非洲人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培养,有了英明的领导,也有了丰裕的物质利益,他们终其一生都会心甘情愿接受比利时的统治。

没有人会就政权体制与任何一个刚果人商议。刚果人在政治上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权利拥有土地或自由旅行。在城市,他们受到宵禁的限制;在农村,他们则受到奴役。虽然到处建有许多小学,但是,除教会学校外,没有更高级的教育机构。学生们也不允许赴比利时留学。只是到1950 年,希望受更多教育的刚果孩子才第一次获准进入白人初级中学。对非洲人来说,培养方向一般是办事员、医疗助理和技工,他们不能当医生、律师和建筑师。

更有甚者,比利时人还有意将刚果与外部隔绝开来,避免其受到影响,遏止黑人精英阶层的形成,防止他们提出变革体制的要求。

战后几年里,由于经济繁荣,刚果还是出现了一个人数不多的精英阶层。但是,这个精英阶层所关切的只是他们自己能否获得更多的权利,终结他们自己所受到的歧视。没有任何人站出来挑战比利时的权威统治。帕特利斯·卢蒙巴在1956 年写道:“刚果精英们的基本愿望,就是做‘比利时人’,就是获得拥有同等自由和同等权利的权利。”

1925 年,卢蒙巴出生在西开赛省a 一个叫做巴塔特拉的小部落的人家,他身材颀长、瘦削,为人热情奔放,极具感召力的演讲口才和雄辩机智、活泼善变的禀赋,散发着强烈的个人魅力。他的正式学历仅仅是小学四年级,除此之外,曾在邮政职员学校接受过一年技术培训,尽管如此,他有着极高的悟性和十分充沛的精力。在斯坦利维尔(基桑加尼)b 一家邮政局当职员期间,他为邮政工会编辑杂志,并为其他许多报刊撰文投稿。后来,斯坦利维尔成了他的政治大本营。1956 年,他被判犯有侵占公款罪,坐了一年牢,利用这段时间,他撰写了《刚果,后代的土地》一书,阐述了他对殖民统治的看法。获释后,他来到了首都利奥波德维尔,在一家当地酿酒厂做销售员。

当时,利奥波德维尔的政治活动正在开始发端。加纳于1957 年取得独立,周边法属殖民地争取非洲人治理的势头日益显现,这些消息纷纷传来,更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率先发起政治行动的是一个部族组织——阿巴科。这是一个由巴刚果族领袖建立起来的组织,其初衷是推动使用刚果语,如今竟公然开始提出政治诉求。阿巴科领导人约瑟夫·卡萨—武布曾接受神学教育,确定自己的宗旨为恢复巴刚果人民的统一,将被比属刚果、法属刚果和安哥拉的边界分割开来的巴刚果人重新团结起来,重建昔日曾在16 世纪盛极一时的刚果王国。在利奥波德维尔和下刚果地区生活的巴刚果人中间,阿巴科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卢蒙巴则选择了一条不同的道路。1958 年,他与一批受过教育、被称作“进化人”的刚果青年一道,发起了刚果民族运动(简称“刚民运”),以民族主义为基础积聚力量。他与其他两名同伴一道,于1958 年12 月赴阿克拉出席了全非人民大会。和其他与会代表们一样,怀着与殖民主义统治斗争的炽热激情回到祖国,决心以恩克鲁玛的人民大会党为榜样,把刚民运建设成一个群众性的政治运动。回国后,在刚民运的一次会议上,卢蒙巴发表讲话宣称:“刚果民族运动的基本宗旨是将刚果人民从殖民统治下解放出来……我们希望告别旧政权,告别这个征服者的政权……非洲将投入一场反对殖民者、争取自身解放的无情斗争之中。”

七天后,利奥波德维尔陷入严重骚乱,比利时人深感意外,大为震惊。

1959 年1 月暴乱的直接诱因,是地方当局做出决定,不允许阿巴科在星期日下午举行例行集会。但是,根据比利时方面的调查表明,失业状况加重、过度拥挤的居住条件和歧视等问题,导致了不满情绪的总爆发。

为了恢复局势平静,比利时政府宣布了一个从地方政府选举入手的政治改革计划,甚至还加上一个含糊其辞的允诺,表示独立是比利时政策的最终目标。但是,由于采取这一重大决策,围绕此举究竟明智与否,比利时很快陷入了一场迁延时日的大辩论。

然而,形形色色狂热的政治活动还是骤然爆发,并迅速蔓延到刚果各地。到1959 年11 月,多达53 个政治组织正式获得注册;几个月后,这个数字便增加到120 个。几乎所有政党都以部族为基础,包括巴刚果、巴卢巴、巴伦达和巴蒙果等主要部族,还有一些仅具有地方特性。地处利奥波德维尔东南1000 英里的加丹加,是刚果最富庶的省份,有规模颇为庞大的冶铜产业,那里出现的主要政党是以伦达族为主的科纳卡特党的加丹加部落协会联盟。该党领袖莫伊兹·冲伯a 是一位精明过人、足智多谋的政客,出身于加丹加一个殷实商贾的家庭,他的政党赞同加丹加实行地方自治,与比利时一些具有共同利益的集团合作密切,主张继续保持与比利时的关系。

在部族势力你争我夺的背景下,惟有刚民运一枝独秀,支持捍卫刚果民族主义事业。卢蒙巴奔走于全国各地,以他热情洋溢的演讲激励着人们。他一边极力保持刚民运在各政党中独占鳌头,一边提出越来越趋于极端的政治要求。刚民运中的温和派先是试图将其清除出党,随后决定从刚民运中分离出去,建立他们自己的组织。1959 年10 月,在斯坦利维尔( 基桑加尼) 举行的一次刚民运大会上,会议代表们同意积极行动起来,争取立即解放刚果。

卢蒙巴发表演讲之后,一场骚乱随之爆发,26 名非洲人被杀害。随后,卢蒙巴被捕,并以煽动暴力罪被判处六个月监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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