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乱世的另一个前朝没有的特点是外国势力入侵,抢占中国利权,殖民者压迫中国人,引发了中外矛盾。百年间,外国列强输入鸦片毒害中国人,割占中国领土,掠夺中国白银,迫使清政府从对外国势力完全排斥,转变到羞答答地学习人家的器物技术,又到后来八国联军用刺刀逼清政府签订《辛丑条约》,杀戮了对外强硬的顽固派,扶持了外务部,并给清政府横加了巨大的赔款和军事压力。清政府完全对外屈服,成了“洋人的朝廷”。清朝官吏遇到黄头发蓝眼睛的洋人,除了卑躬屈膝就是一味谄媚地点头说:“也是,也是。”
外国势力迅速在中国大地上蔓延,趾高气扬的传教士、外交官和水兵们横冲直撞。外资企业通过铁路和轰隆隆的火车,将中国的矿产、资源和劳动力掠夺走,输入鸦片和廉价的工业品。从1903年到1911年间,中国完工了许多干线铁路,在东北有东清铁路、南满铁路,在中原有京汉铁路、胶济铁路、正太铁路等,在南方有粤汉铁路、沪宁铁路、滇越铁路、广九铁路等,此外横穿华北通往西北的陇海铁路也通车了,构成了旧中国的铁路干线,然而它们的主导权和管理权都操纵在外国人手里。喷吐着浓烟的火车像一个个怪物,风驰电掣地奔跑在中国的广阔原野上,将沉睡地下千万年的财富抢走,彻底打碎了中国百姓田园牧歌般的自然生活。
志士仁人对外国势力侵略深恶痛绝:“呜呼,铁路之于大国,犹静脉之于人身也。是故一县失其权则一县死,一省失其权则一省死,况全国南北(粤汉铁路)、东西(蜀汉铁路)交通之大关键乎?”“经济上之竞争,其祸乃毒于政治上。何以故?譬之是犹人也,朝割其一手,夕割其一足,其人必痛,而其警醒也易,而其反抗之力大,而其人犹可以复生也。若举全身之精血而吸之,其犹茫然皇然莫知其由。”外国势力成了新的末世乱象和革命的对象。
中国曾经在历史上达到过辉煌的顶点,强盛一时,傲视四海,如今突然跌落到谷底,成为列强争相欺辱的羔羊,其中的落差给中国人的心理带来难以抚平的创伤。这种心理落差的很大部分就转化为对现状和清政府的不满。
在种种因素作用下,1901年到1911年,各地发生的民变超过1300起,平均每两天半一起,其中既有抢米、抗税、兵变、盗匪、农民起义这样的传统王朝溃败的前兆,又有学潮、工人罢工、中外冲突和教案这样的新事端。光绪皇帝驾崩的时候,百姓们没有悲伤之情,生活照旧,很多人还抢在遗诏正式公布前剃发、嫁娶,北京城内鼓乐声昼夜不绝。这说明人们对皇帝的忠诚度已经很低了,朝廷的重大变故似乎与己无关。
李鸿章担任北洋大臣的时候,有一次接待了一位途经天津入京陛见的巡抚。谈及边事,巡抚询问北洋水师实力如何。李鸿章笑道:“苟延之局,何必认真。”说完,他苦笑着罚酒自酌:“失言!失言!自己罚酒一卮。”李鸿章对时局的看法清楚而悲观,认为在三千年未有之变局中朝廷处境危险,自己辛勤作为只不过是裱裱糊糊而已,维持着清朝这座纸房子不至于立即倒掉。可悲的是,发展到载沣时期,清朝统治阶层连这样的认识都不愿意有了。面对危局,他们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地下,不愿正视现实。
朝政舵手载沣话不多,口头禅是“照例”。重要节日如何庆祝,老爷生病了用什么药,下人们都不请示载沣,而是去找以前的做法,在载沣时期找不到就去找老醇亲王时期的做法,因为他们知道即使请示,载沣也是说一句:“照例,即可。”载沣刚上台时,还有些兴致,喜欢把奏折末尾恭维赞誉的套话浓墨圈点,后来懈弛得都懒得圈点了。浙江巡抚增韫举荐王丰镐为二品的交涉使,载沣批复“著照所请”。二品大员竟然连任命的圣旨都没有下发,朝野莫不怪诧。载沣还交办了一些密旨,办事之人经年累月没有答复,他也不过问或者干脆就忘记了。比如两广总督袁树勋被弹劾,载沣交瑞澂查办,朝野都很关注。瑞澂查复请旨,载沣在折子上还是写了那四个字“著照所请”,至于具体怎么办都懒得说。下面的大臣自然也就不敢查办。光绪、慈禧大丧,民政部、礼部各奏请奖赏有功办事人员超过百人,载沣还是“著照所请”。从此,各部门大开邀赏请封之门,导致官位和荣誉大大贬值。最滑稽的是,不同的奏折说的是同一件事情,但奏请不同的处理意见,载沣也都“著照所请”,让经办人员无从下手哭笑不得。庸官、小人便利用载沣的庸碌懒惰混日子、蒙事情。
宣统王朝是整个清朝政务办理最差的时期。载沣、奕劻等人视枢务为例行公事,一切墨守成规,批改奏章或者下发圣旨都让军机章京们按照之前的成案改动几个字了事,如果没有成案就让每个大臣各出己见,拼凑成文下发。载沣等人不求真正解决问题,只想着将政务处理干净,让清朝这艘破船继续航行下去即可。
载沣摄政之初,御史江春霖弹劾奕劻反被罢官。此后,监察部门凡是揭露问题、弹劾官吏的奏章,都被载沣扣留,石沉大海。御史们干脆噤不发声,一两个新进的年轻御史刚开始还恪尽职守,汇报实际情况,不过也很快沉默不语了——反正说了也没用,摄政王不需要听实际情况。朝臣不敢生事,都混吃混喝、尸位素餐而已,朝堂议事时万马齐喑、消沉一片。
载沣集团不愿面对残酷的现实,固执地认为把持住权力就能保住江山,终究要为此付出代价。、
有个晚清的政治段子,生动地勾勒出了他们的面貌。载沣、载涛二人都嗜戏,载涛更以善演《盗御马》著称,经常召集家人串演。有一次,太福晋病重,载沣前来探视,在病房遇到载涛。兄弟俩见面,载涛马上拉住载沣说:“正准备演《黄鹤楼》,缺一角色,二哥你来演周瑜正好。”载沣说:“我从来未学过武生,你又不是不知。”老母亲听了,拍床怒骂:“我都要病死了,你们还在歌舞娱乐,我死不瞑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