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是个医生。他有一个特别的习惯:饭吃到嘴里不嚼,直接吞咽下去。他侃侃谈来这样做的根据是,肠胃对于人的健康来说极为重要,而肠胃是需要锻炼的。如果把饭放在嘴里嚼得烂烂的,胃就得不到锻炼了,所以要囫囵吞。祖父听后一笑置之,自己照嚼不误。医生每次在家里来吃饭总是身体力行,每顿饭吞三碗。他的身体看来的确很好,声若洪钟。后来我上小学学到成语“囫囵吞枣”时,立即想到了这位医生。这个成语是形容不求甚解的行为,我当时暗想,医生却是思考了一番道理才“囫囵吞饭”的啊。
医生的举动引起哥哥和我的兴趣,但我们的模仿很快被祖母制止了。其实要想不嚼而吞,喉咙也有抗拒。囫囵吞饭虽然没有得逞,但是“三碗”作为一个有趣甚至带点豪迈的符号仍留了下来并被模仿。吃饭时,我在面前摆上三个小汤碗,盛上三碗米饭,口中念念有词:“我吃三碗!”因为碗小,这种缩微的豪迈引来一阵笑。其实,笑我的人未必知道其中的典故。
还有一个客人吃鱼的方式堪称一绝。也许是生在嘉陵江边,我特别爱吃鱼,自小对鱼刺的分辨能力就很强,因此常得到夸奖。不过,夸奖归夸奖,为了怕我们被鱼刺卡住,祖母还特别严格要求:吃鱼的时候不准说话;鱼不能和米饭同时进嘴。但我发现大人们并不遵守这个规定,特别是有一个姓斯的客人,他一面高谈阔论,一面毫不经心地把鱼和饭放在一起同时开吃,最后在米饭和鱼肉咽下去以后,把鱼刺从嘴里吐出来,而且看不出任何分辨刺的动作。当然,这种方式是不准我们模仿的。
1995年,我和北京大学的同事邱泽奇、刘能在湖北仙桃市毛嘴镇做乡镇组织调查。我们每天在乡政府食堂吃饭。食堂有一个大师傅做饭,做的土菜土饭,十足乡间风味,其中一道辣椒烧鱼做得很有滋味,只是鱼小刺多,吃起来比较麻烦。当时我就讲起当年那个客人的吃法。哪知出生在舟山群岛上的刘能听后说:“那算什么!我们是可以连刺一起吃掉的。”当下示范一番。看来做什么都是天外有天啊。
祖父的秘书敖先生,我们称其敖秘书,也是我在戴家巷有特别印象的一个人。他个子高高,身体奇瘦,带一副大眼镜,具有我们后来在电影中看到的那种典型的传统知识分子样子。其实,不止形象,他的行为也很是“传统”。母亲曾讲到他的一件事。重庆夏天极其炎热,一日,敖秘书从外匆匆归来,手中往地下不断滴水。母亲见状忙问他怎么了。他笑嘻嘻地把手举起来说:“买了一只冰糕。”其时,冰糕已经化得几乎只剩一个棍了。在街上买了冰糕要拿回来才能吃,斯文如斯!我对他印象最深的形象是扎了满头的针。他常感头疼,针灸医生来家里在他的办公室中为他治疗。一次我走过他门外见他顶着满头的针对我笑,我大为吃惊!我屁股上打一针还要大人鼓励“不哭是英雄”,他头上扎那么多针还在笑!我见他进行这种满头针治疗不止一次。后来我听其他工作人员讲,治疗效果不显著,最后终于发现,头疼的根源是眼镜不合适。新工具,给人带来了方便,也制造了新的麻烦。
祖父晚年生病住院我陪床时,曾闲聊往事。讲到敖秘书,祖父说他是“奇相”。他还讲到一段趣事。一次,祖父去他房间找他,见他躺在沙发上。叫了一声,没有反应;再看身体,没有呼吸起伏;摸一摸手,冰凉。祖父怕他出了什么问题,忙叫人来。结果是他工作太累,睡得太沉了。虚惊一场!
我对戴家巷的记忆不多。如果闭上眼睛,我想不出那里的房屋外观和院内构造。1980年代中期,我有一次到重庆出差,这是我离开三十年后第一次回到重庆。一天,车过一处,我顿时觉得有点眼熟,于是问司机:“戴家巷在哪里?”“不是刚过吗!”他回答。我心里一阵激动。不知是碰巧了,还真是童时的记忆起了作用。不过,那次出差时间太紧,没有去寻旧时曾住。
2001年我到重庆给培训班讲课。晚上得暇,到戴家巷去了一趟。巷口已经大拆大建,巷内也
再找不到老门老房了,但山下嘉陵江水的流淌还可以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