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重庆戴家巷(1)

第一部分

巴山蜀水

重庆戴家巷

我1951年5月出生在重庆。那时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我的哥哥和姐姐,一家人住在重庆市内的戴家巷。我出生后一年,即1952年,父亲去了北京。1953年,母亲带着姐姐也去了北京。哥哥和我就留在祖父、祖母身边抚养。祖父是因为在西南军政委员会担任副主席而来到重庆的(该委员会的办公地点在重庆)。 西南军政委员会成立于1950年,1953年初改为西南行政委员会, 后者撤销于1954年, 这段时间我们家一直住在戴家巷15号。此后,祖父任四川省政协副主席,我和哥哥又随祖父、祖母来到四川省会成都。

父亲和母亲离开重庆时的情景,我很小就顽固地坚持认定我有记忆。我说,我记得父亲走前拍了我的屁股一下,母亲走的时候我到了码头。别人不信,说母亲走时你两岁还可能记点事,父亲走时你一岁是不可能记事的。后来想这事,究竟是有记忆还是后来建构的情景是搞不清楚的。但即便有后来的建构,建构者是谁呢?我仍然不能给出明确的回答。回想起来,我自己、祖父、祖母、带我们的保姆,都应在其中。他们都常常提到父亲和母亲。1955年,祖父、祖母带我和哥哥到北京来短住一段时间的时候,我一点没有觉得与父母有生疏感。

重庆是山城,戴家巷位于山坡上,从家中可以俯瞰嘉陵江。据母亲讲,我出生的那天,天上雷雨闪电,嘉陵江涨水,祖父说,“这孩子该不得要生了吧。”果然,当天夜里,母亲腹痛,送到医院不久,我便降生了。因为有这么一段故事,并且有一段时间和父母没有生活在一起,所以在祖父身边工作的人有时逗我玩时就说,你晓得你是哪里来的?是大水把你冲来的!

又添了一个孙子,祖父、祖母自然高兴。据父亲不那么确定的回忆,我出生后正好有祖父的一个朋友来访,此人广交游,带有几分江湖气。我的名字刘世定中的“定”字似乎就是他向祖父建议并被采纳的(“世”字是我们这一辈的排行。哥哥世昭,出生于1948年12月;姐姐世旭,出生于1950年1月。还有两个弟弟,世昕和世宽,分别于1955年1月和1956年4月出生于北京)。这是在祖父去世多年后有一次我和父亲闲聊中他说起的情况。祖父在世时我从来没有对我名字的起源好奇过,所以也没有问起过有关这方面的事。

近年读祖父的著述,恰好发现一则对“定”的解释,这是他在《建设新西康十讲》中论述经边的“三化”政策(即“德化、同化、进化”政策)时讲到的,且录于下:

“何以德化政策优于威服政策?――《论语》上有一段话,可以证明。《论语》上:‘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所谓‘杀’者,就是威服,所谓‘德风’,正是‘德化’。《论语》上这一段话,是说明威服政策不如德化政策有效,这个道理,非常显明。因而政治的根本要求,在一个‘定’字。古人谓天下如何才能统制,则曰‘天下恶乎定’?但是只要以杀为能事,就会演成循环的仇杀,当然就没法‘定’了。”

“何以同化政策优于分化政策――也是极其显明的事。在前面说过,政治的基本要求,在一个‘定’字。但是要达到‘定’的境界,有何方法呢?孟子说‘定于一’,所谓‘一’者,就是整个的意思,而与‘分化’之义,可谓恰恰相反。”

祖父讲这些话时,距我出生尚有近十年,当然不能作为给我起名缘由的直接根据。但作为反映其思想的一个脚注,也不无参考价值。

小时候家里请了保姆来带我们。在重庆带我的保姆姓何,被称叫“何何”。她小个头,精力充沛,非常爱整洁,一身中式斜襟衣服总是干干净净,头发向后梳成一个髻,收拾得整整齐齐。大概受她的影响,我小的时候注意清洁到一度几乎有“洁癖”。上街鞋子脏了,总要弄干净才善罢甘休;摔个筋斗裤子脏了要拍半天。1955年祖父来北京开会,把我和哥哥也带来北京。从湿润的南方到了干燥的北方,总觉得到处土泛泛的很脏。上街走一会儿就觉得衣服上都是土,于是拍个不停,此举在家中传为笑谈。不过后来在家里的几个孩子中,最耐得衣衫肮脏的恰恰是我,也许是物极必反吧。至于对北京到处是泛土的感觉,1959年移居北京之初仍很强烈。后来到山西雁北插队,经受了沙尘暴洗礼,回到北京时竟觉处处清洁。雁北地区年年冬春季节风沙极大,严重时搞得天昏地暗,能见度只有五六米。坐在屋里看书,一页看罢书上就可以抖下尘土来。近年北京也遭受沙尘袭扰了,生活在这里即使有洁癖也没有办法,而没有洁癖回到家来也难免要拍打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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