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长大(1)

记得小时候,母亲曾对我说过,小镇东面的那座桥与她老家村庄后面的那座桥惊人的相似,所以她嫁过来后从来都没想过要离开。母亲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太阳刚有一些西斜,母亲坐在门前的槐树下,我靠在她的身边,闻着她身上说不清楚的温暖的味道,昏昏欲睡。

那一年我六岁,家门前那颗大槐树还没有伐掉,等到我稍微长大一些母亲才又给我讲,她说的那座桥是她十三岁以前的桥,那座桥在她十三岁那年被洪水冲垮了,后来新建起的石桥,虽然结实,但样子丑得不像话。

母亲在十三岁那年来了初潮,比其他同龄的女孩子来得稍微晚了一些,在她发现自己初潮到来之前的一些时候,她的母亲,我的姥姥从几十里外的何家庄走了回来,这几十里路走得她气喘吁吁却又不觉得累,她回到村子里先去了邻居家要把舅舅抱回来,

姥姥走到邻居家门前的时候,还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捋了捋头发,这说明她那时还是有意识的,邻居见姥姥回来像是看到了救星,急忙把在哭闹的舅舅抱给她才关心地问道:“不是大哥吧?”被邻居这么一问,藏在姥姥身体里的悲伤才小心翼翼地露出了头,姥姥没有回答邻居的话,抱着舅舅向家里走。

这一路只有几十米,姥姥却走得很慢很慢,可能悲伤跑出来之后发现恐怖的愤怒不见了,于是耀武扬威地肆虐开来,姥姥的眼泪便涌出了眼窝,溃不成军。天空中白晃晃的日光没心没肺地照耀着,姥姥眼前的世界开始摇晃起来,舅舅仍旧在哭闹,小手顺着姥姥的衣领伸了进去,用力的一抓便把姥姥抓疼了,姥姥的怒火腾的一下又燃了起来,只是这次并没有把已经称王称霸的悲伤吓跑,于是两种情绪把姥姥的身体当成了战场,你死我活。

“别哭了!”姥姥回到家中后把舅舅扔在了炕上。舅舅被摔疼了,更加惨烈地哭起来,那模样更像是为姥爷哭丧。“我和你说别哭了!”姥姥狠狠地抽了舅舅一巴掌,舅舅被打了一个跟头,躺在炕上蹬着腿,哭得就要背过气去。

“还不是都怪你!”姥姥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没有你,你爸就不会和那妖精勾搭上,你爸就不会死!”姥姥把事情的原因终于归结在了舅舅身上,这一定论就像是一把刀子刺入了姥姥的心脏,锋利的疼痛与仇恨弥漫全身。

“都怪你!都怪你!”姥姥一边吼着一边在舅舅弱小的身体上乱打一气。舅舅稚嫩的皮肤上迅速落下无数的手掌印与抓痕,那些抓痕慢慢地渗出血来,舅舅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发不出一丝声音,嘴巴像是跳出浴缸的金鱼般一张一合,就要没了氧气。

姥姥的手掌仍旧没有停下来,她开始抓舅舅的头发,一边往下撕扯一边把脑袋往炕上撞,一下两下三下,舅舅很快便没了气息,本来还胡乱抓着的小手也空落落地悬了下来,整个身体也变得柔软起来,像是一个胶皮娃娃。

“你倒是哭啊!你哭啊!这次让你哭个够!”姥姥仍旧不解气,手中抓着一把毛茸茸的头发,发根带着鲜血丢在地上,然后抓住舅舅的腿把舅舅拎到了厨房,放在菜板上,菜刀起落,舅舅的一条腿便卸了下来,血喷溅在姥姥的脸上,呈现出报复的快感。

姥姥像疯了一样,不,她不是像疯了,她就是疯了,她被这悲伤与愤怒两面拉扯又相互交织的战争打得遍体鳞伤,她继续用菜刀剁着自己只有两岁的亲生骨肉,由于用了很大的力气,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眼神中是怒火与残忍,却又有液体不断地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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