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确实是回来得晚了一点,他是在第二天下午才被人从下游的村庄打捞上来的,姥爷也确实被淋湿了,他整个身体已经被水泡得浮肿起来,勉强能够认出模样来。
姥姥在前一晚和母亲吃完饺子后雨还没有停,她想姥爷肯定是看要下雨所以就留住在矿上了,便留出了一盘饺子用盘子扣上待姥爷明天回来再吃,她那一晚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在半夜醒来听见窗外的雨竟然还下着,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所以等到她在天亮醒来听说村后的桥被冲塌时,才意识到昨晚的雨有多大。
姥姥有些失落地把那盘饺子热上给母亲吃后催她去上学,然后站在门边看着银灰色的天空还在飘着细小的雨滴,想着桥塌了,看来要有一段时间姥爷不能回家了。
雨到中午才停下来,姥姥本来准备去村后看看那座塌了的桥,村长这时却走进了院子,神色慌张道:“你男人昨天没回来吧?”姥姥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快和我走吧!下游的何家庄捞到了漂到岸边死人了,有人说像是你男人!”村长焦急说道。姥姥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便有些站不住了,但是她又觉得这不可能是真的,因为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所有太突然的事情都会让人怀疑它的真实度,所以很多人都会在这时狠狠地掐自己两下,来证明这不是梦。
姥姥当时并没有掐自己两下,她却有些反常理地要换一件衣服,她嘴里叨咕着:“去别的村子一定要穿件好看点的衣服,可不能给我家男人丢脸。”“哎呀!你这不是有病吗?还是快走吧!”村长急得直拍大腿,连拖带拽地把姥姥拉着往外走。“别急啊!我先把孩子送到邻居家帮我看着!”姥姥抱起舅舅送到了邻居家,然后坐上村里的拖拉机,一路甩着泥巴向几十里外的何家庄开去。
姥姥走下车后,便看到河边围着一大群人,指指点点地在议论着什么,姥姥拨开人群,一眼便认出了那具男尸是姥爷,但她却没有像一般的妇女那样扑过去号啕大哭,因为她马上又看到了父亲旁边的女尸,“那人不是桂兰吗?她怎么也在这儿?为什么两个人都光着身子?”姥姥脑子里迅速闪过这三个问题,然后扑通晕倒在地上。
但姥姥并没有晕太久,围观的人们正准备掐人中或是泼水时,她醒了过来,站起身也不管身上的泥土,掉头就往回走。村长在后面喊她:“干什么去?你男人你不管了?”“让他就和那个狐狸精晾在那吧!”姥姥头也不回地喊道,又加快了脚步。
那天,姥姥就那么走回了家里,几十里的路,她健步如飞,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被刚拨开乌云的太阳照得闪闪发光。她不是不悲伤,只是这悲伤被更为激烈的愤怒吓得躲藏起来。这愤怒如同洪水般冲破姥姥不曾设防的堤坝,轻而易举地漫过心的领地,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那本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村庄后面拱桥的残骸已经平静下来,无怨无悔地经受着河水的洗刷,终有一日会被这水流打磨平所有的锐角,变成一堆圆滑的石头,平易近人。
可是,这座桥虽然毁了,但是姥爷与桂兰丑陋行径的曝光又为姥姥搭建了一座新的桥梁,这座桥梁直接通向毁灭,姥姥一家人就那么若无其事地走在上面,让这座桥显得不那么孤单。
那天,母亲放学后挎着她的小书包焦急地向家里跑去,她的神色是慌张的,甚至有些恐惧。她想要马上见到姥姥,她觉得自己得了可怕的绝症,因为在放学前她去厕所小便,下体竟然出血了,她当时害怕得要命,却又不敢声张,提了裤子便向家里跑。
母亲跑到家门前,看到院门敞开着,跨进去后走了几步便听到菜刀的声音,她想姥姥应该是在剁排骨,要不然菜刀不会发出这么愤怒的声音。母亲有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身患绝症的事情,想着晚上又有排骨吃了便推开了屋门。
一股鲜血溅在了她的脸上,眼睛就被鲜血染红了。血,全都是血!和自己下体流出的血一样的颜色!那血喷溅在菜板上,房间的墙壁上,玻璃窗户上,还有姥姥的身上。姥姥像是一个恶魔般举着菜刀,满脸的鲜血如同长了红色的麻子,母亲的头一阵晕眩,腿一软便晕倒在地上。菜板上的鲜血如雨中的屋檐,水滴构成雨帘落下,只是,落在母亲身上的雨是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