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春节(4)

挂了电话后,我压抑了很多天的心情突然变得轻松起来,这个电话让我明白我现在所处的环境并不是全部的世界,外面还有很美好的空间和人在等着我,这里的阴郁只是暂时的,外面的阳光依旧灿烂。因为我心里有了依赖,有了一想到那个人就会心头一暖的期待,更重要的是那个人也在想着我,这让我感觉到自己的重要性,觉得自己不再是多余的一分子。这种感觉很微妙,有时被需要与不被需要只在一线之间,就像是走钢索的人,脚下的那条钢索不会变,掉不掉下来永远取决于自己内心的平衡。

我是哼着歌曲回到家里的,但家里的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们仍旧在忙忙碌碌,为了下午丰盛的菜肴,为了夜里送灶王爷的饺子。王阿姨在收拾那只刚被杀了的鸡,父亲在处理着昨天单位分发的那条鱼。本来家里还存有很多母亲葬礼留下来的菜肴,但是可能觉得有些晦气或是吃着味道不对,便被统统倒掉了。

姐姐拿着两把菜刀在菜板上叮叮咣咣地剁着饺子馅,然然嘴里含着一块糖吐出来瞧了瞧又吞进去,我一下子便觉得她可爱死了,把今天早上收到的红包递给她,“给,舅舅给你的压岁钱。”然然看着弯着腰的我,并没有伸手去接,倒是姐姐瞥了一眼我们,道:“然然接着,不要白不要。”然后然然便接了过去。我知道这钱还是要落入姐姐手中的,一会儿她剁好饺子馅便会把红包夺过去,但是此刻我心里就是觉得开心,无所谓了。

父亲与王阿姨也看到这个场景,他们应该也在心里觉得有一丝的安慰吧。我是这么想的,因为他俩同时侧过脸来看我,眼神中是意味深长的内容。

但是我错了,在当天晚上,我就知道自己会错意了,他们意味深长的目光里有的只是愧疚。

除夕饭桌上的菜式这些年来都未曾有过大的变化,猪肉、牛肉、鸡肉、鱼肉……摆满了整张桌子,但往往被吃得最多的还是青菜类。但今年的饭桌上却少了一道菜,那道菜是从我记忆刚刚出现时便长久盘踞在除夕菜单首位的“青椒炒肉”。那是母亲最爱吃的菜,我也就跟随着母亲一直喜爱到现在。

说实话,母亲做得并不好吃,她总是把青椒炒得很软,肉炒得很硬,但是我却始终很眷恋那个味道,那种有一点特别的味道。我说不清特别在哪里,但它仿佛已经成了一种重要的仪式。母亲平时是从来都不会做这道菜的,所以只要有这道菜上桌了,便宣布着一年又要过去了,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开始了,仿佛比日历上的日期还要准确。

但现在我面前的饭桌上并没有这道菜,所以我的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那种感觉就像是心脏突然被揪了一下,唐突得措手不及。我知道,我是在想念母亲了。

想念是件很私人的事,它从不轻易被人察觉,像是没有贴标签的背影融入汹涌的人潮一般难以寻觅,所以王阿姨才会恬不知耻地为我的酒杯倒满酒,并举起自己的酒杯说一些开场白,话语无非是什么辞旧迎新恭喜发财之类的吉祥话,但让我不舒服的是她的语气,那种东道主的语气让我们之间的距离从一百米拉扯到一公里。于是,在她还喋喋不休地说这菜好吃那菜难吃的时候,我把杯中的酒干了,“我知道,客随主便。”

王阿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父亲猛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砸出很大的响声,“你说的那叫什么屁话!”我不予理会。王阿姨急忙拉住父亲的胳膊,“没事的,没事的,大过年的别伤了和气。”父亲红着脖子把一杯酒干了,姐姐这时却呵呵地冷笑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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