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艾格贝勒镇的拉特拉普的未来本堂神甫,德·夏拉神父向兰布尔本堂神甫诉苦,说自己陷入内心孤独,甚至怀疑自己灵魂能否得到拯救,兰布尔本堂神甫则热泪盈眶,答道:
“求求您,不要讲了……您不知道有些话在我心中产生多大反响,即使在临终的病榻上,在天主的手中,我听了这些话也要受到惩罚。”
然而,德·夏拉神父一再哀求,并呼唤他那颗慈爱之心,不料却看见他霍地站起来,眼神失常,嘴角凶狠,手紧紧握住草垫椅子靠背。
“一句也不要再讲了!”他高声说道,惊得忏悔者定在原地。“我命令您!……”沉默一分钟之后,他他依然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把德·夏拉神父的头揽到他胸前,用抖索的双手紧紧抱住,带着感人的羞愧之色说道:
“我的孩子,有时我就露出本相……可怜的灵魂,又来求助于更可怜的灵魂!……有些考验,我不敢向任何人透露,害怕别人不理解,出于对我的宽容,又要颂扬我受的磨难了……我多么需要祈祷,而别人给我的却是颂词!……然而,他们并不愿意醒悟。”
天完全亮了。在十二月份的凄清的早晨,光秃秃的小卧室显得简陋零乱:白木桌上的书籍散成一摊,靠墙的帆布床上的被单一角耷拉到地下,粗糙的壁纸失去了光泽……有一会儿,可怜的神父环顾如此逼近的四壁,只觉得胸膛有压抑之感。这种落入圈套、逃进死胡同的感觉实难忍受,他额头冰冷,双臂绵软无力,在无名的恐惧中,他猛地站起来。
突然静下来了。
犹如成千上万人的集会,在延续的等待中,嗡嗡声戛然而止……在一瞬间,深沉的空气波还缓缓地振荡,然后就退了下去。接着,刚才还喧嚷的人群,一下子全肃静了。
同样,在多尼桑神父的心中,矛盾所发出的隆隆的、咝咝的、吱吱的上千种声音,震耳欲聋,忽然一齐停止了。诱惑并未缓和,而是消失了。多尼桑神父的意志,在亢奋到极点时,感到障碍闪开了;这种松驰来得如此突兀,可怜的神父连肌肉都有所感觉,就好象脚下猝然踏空似的。不过,最后这种体验瞬间即逝。刚才还在越来越大的压力下绝望挣扎的人,此刻醒悟过来,比孩子还要轻松,宛如在美妙的真空里,乃致失去生存的意识。
这并不是宁静,因为真正的宁静仅仅是力量的平衡,内心的坚信象火焰一样从中迸发出来。赢得宁静的人,便再也无所期待;而他,不知道还等待什么新的、会打破沉寂的东西。这也不是一颗负载过渡的灵魂寻到人类痛苦底层而安息时所感到的疲倦,因为它还向往彼岸。
同样不是一种伟大的爱的殒灭,因为在整个形体放松之际,心还在照看,要多奉献少接受……然而他无所希求:他在等待。
这是一种隐隐的、难于察觉的快乐,仿佛来自外界,既迅疾又频繁,几乎有些讨厌。轻如火星的欲望所产生的一个尚未明确定型的念头,又有什么可担心可期待的呢?……然而,正如乐队演奏高潮之时,指挥辨出不协调音的头一个微颤,但已来不及阻止其爆发了,康帕涅的助理司铎也不怀疑,他等待而又不了解的东西已经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