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绝望的诱惑(1) 

“我亲爱的司铎,我的老朋友,”德芒日神甫最后说,“还能对您讲什么呢?今天,我实难认为您的顾虑合乎情理;然而,话不投机又令我惴惴不安……我要不是颇为了解您既谨慎又坚定,就会说您现在对区区小事太敏感……不过,也未免过分重视一个粗鲁的年轻教士。”

莫努-斯格雷神甫抖抖索索地把毯子重新拉到膝上,双手远远伸向壁炉,没有答话。他沉默良久,眼睛闪亮了一下,心里无疑谈锋逸出,说道:

“年纪带来的全部累赘中,经验则不可等闲视之,但愿您所说的谨慎与日俱增之时,丝毫没有损害坚定。毫无疑问,推理和假设并无终极,而生活,首先就是抉择。无庸讳言,朋友,失误难免,老年人尤怕风险。”

“您还是故态依然!”德芒日神甫温婉地说道,“您的心变化微乎其微!好象还是在圣绪尔比斯神学院的课堂上,听您同可怜的帕·德·朗蒂维争论,探讨本笃会隐修士的历史,诸如圣热尔特律德、圣梅茨尔德、圣希勒德加德……‘关于隐修第三境界,您有什么要讲的?’他对您说……‘首先一点,在所有这些先生当中,您锦衣玉食,是最讲究吃穿的!’”

“我也想起来了。”康帕涅本堂神甫说道……他的极为平静的声音突然不易觉察地微弱一点。他在厚厚的垫子里艰难地转过头,目视那些珍贵的家具:

“本来应当摆脱,”他说道。“始终应当摆脱。”

不过,他的声音立即又稳定了,又以爱自嘲、爱诘难他那颗伟大灵魂的语气说道:

“要想激起人的自由意识与向往,什么也不如风湿痛。”

“还是回到您的手下人吧,”德芒日神甫突然说道,他口气有点生硬,起初没敢抬眼望他的老友。“五点钟我要告辞。我愿意再同他见一面。”

“何必呢?”莫努-斯格雷神甫平静地答道。“观察了一天,也就足够了!他把我那匹可怜的士麦那种老马弄得满身泥污,差点把椅子腿折断;他也真会选择,挑了一张最贵重、最单薄的椅子……您还要看什么呢?您还要把他当作新手衡量审视吗?……况且,您要想见就见他吧。不过,上天明鉴,这一周,就因为我悉心宠爱的小摆设,这个一身黑服的傻大个,给我平添了多少烦恼!”

然而,德芒日神甫深知这位青年时期的伙伴,对他的情绪并不感到惊奇。在青年时期,德芒日神甫是德·塔尔日大人的私人秘书,十分清楚莫努-斯格莱神甫依仗明晰清醒的才华,闯过了一道道难关。此公酷爱独立思考,明白事理,令人折服,但处理事务表面上又显得冷酷无情,并以过分的客气、以及对空谈解决办法漠然置之的态度,使爱挑剔的人更明显地感到这种冷酷;热烈追求最高妙的灵性,但仅以思辩又难以满足,凡此种种,起初引起了主教的疑忌。这位当时的大教堂助理司铎,康帕涅的未来本堂神甫,由于得到年轻的德芒日的暗中帮助,尤其亏了他的高洁品质,终于赢得了主教的青睐;可惜这种宠幸来得太迟,那位情愿称作最后一位贵族高级神职人员的主教,于次年就故去了,把微妙的继位留给了总司铎得意的候选人帕普安大人。莫努-斯格雷神甫起初被新任客气地撇在一边,后来自由派议员竞选一失败,他就干脆失宠了;在议会选举中,他显然不大热心支持那位自由派候选人。激进派的卡莱大夫竞选获胜,则给这种司铎生涯以最后的打击。康帕涅本堂神甫的职位也有人觊觎,他就任之后,便守常处顺,在教区内致力于宗教和睦,听任两派串通一气损害他,也听任时而总司铎告发,时而主教责备。对这种游戏,对这种摇摆,他感到开心,而且比谁都善于品味其中的妙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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