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姜百熙刚刚搬来大兴区不久,唐正来过一两次,姜百熙对他的印象还只是个很富态的白胖子,猜他可能是某省的高官。直到唐正从行李箱里拿出来一个瓷瓶摆在桌上,说是要放在这里寄卖。姜百熙看着桌上的瓷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件瓷瓶约有一尺多高,通体红釉……是红釉,姜百熙使劲眨了眨眼,不是矾红,不是抹红,不是珊瑚红,不是胭脂水,不是这些低温红釉,而是郎窑红。
红釉有很多种,姜百熙和很多收藏者都认为,只有钧红才算是红釉的正统,其他红釉皆为庶出旁支。明代的祭红,清代的郎窑红,都是钧红的延续。只有钧红、祭红、郎窑红才能称得上是中国红。这不止是颜色的问题,还有红釉烧制时不屈不挠的精神。
钧红是最早出现的高温铜红釉,烧制难度极大,成品率极低,最初的钧红因为釉料配置没能完全定型,所以烧出来的色泽红中泛紫,泛蓝,后配方失传。到了明代永乐年间,出现了祭红,色泽已纯正,深厚稳重,用作皇家祭拜典礼所用之礼器,故名祭红,后配方失传。清康熙年间,复又烧制出了郎窑红,色泽较祭红略显鲜艳,后配方失传。
红釉就在这屡次配方失传,屡次试烧失败,屡次成功创新中轮回,其中艰辛难以言喻。但很多刚入门的收藏者却不注意红釉的区分,红釉中的低温红釉,诸如矾红、珊瑚红、胭脂水之类,其价值远远低于高温红釉,存世量则高于高温红釉。还有的收藏者喜欢颜色鲜艳、多变的桃花片,桃花片虽然也是高温红釉,虽然也难烧制,但其釉色千变万化……
事实上,姜百熙不同意用千变万化来形容桃花片,姜百熙更愿意用“随机”这个词来形容桃花片。桃花片是好几种红釉的统称,其中,颜色较为浅淡的叫粉红,比粉红稍稍深一些的叫豇豆红,比粉红更鲜艳的叫美人醉。桃花片并不纯净,釉色中时常夹杂着绿色、浅褐色、深红色斑,或色晕,或聚集成片的细小斑点。跟关羽脸上的雀斑差不多。这些夹杂在红釉中的色斑是烧制红釉瓷时釉料配比和温度控制的失败造成的,还有的斑点形成的原因,是在试烧过程中,往釉料里添加了一些宝石粉末而导致。
官窑,向来对烧制出来的成品要求极其严格,甚至苛刻,稍有瑕疵,就会被砸碎重新烧制。但是,红釉烧制在当时太难了,又很珍贵,即便是烧制出来的红釉瓷器有瑕疵,也不舍得砸碎。桃花片呈现出来的多种色泽,其实是因为温度和釉料配比没有掌控好而导致的。就这么简单。但依旧珍贵。就像齐白石扔掉的画一样,不满意而扔掉的画,照样比某些大师的作品珍贵。
那时候的姜百熙只是在博物馆里见过真正的郎窑红瓷器,从未亲手抚摩过一件郎窑红釉真品,他的手在郎窑红釉瓶散出来的宝石红光泽中颤颤发抖,他被这耀眼夺目的光泽烤得口干舌燥。底足内没款,底足削修过,瓶内施白釉,瓶口微微外撇,瓶口瓶底皆呈现出淡淡的绿色白釉……这是真的吗?仿制的郎窑红釉瓶大街上到处都是,但看上去跟这个大不一样……
姜百熙的眼睛拴在郎窑红釉瓶上,低着头问唐正:“这东西想卖多少钱?”
唐正笑眯眯答道:“八千万。按规矩,你可以抽取百分之十的佣金,你可以得到八百万。”
姜百熙摇摇头,把眼神从郎窑红釉瓶里摇了出来,看着唐正,不住地摇头说:“我想要那八百万的佣金,谁也不嫌钱多扎手,我不止想要八百万,我还想要八千万呢,可这东西,说实话,卖不出这个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