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骘更加糊涂了:“那子布这却又是何苦?屯蓄粮草资财,这不是动兵也是动兵。这么明显的意思,曹氏绝不会看不出来,一旦他平了荆州,恐怕立时便会以此为借口顺江东下。那时候主公就算不想动兵也别无选择了……”
“能战而后能和!”张昭又垂下头去审阅公文,口中依旧冷冰冰地道,“我们委曲求全,是为了江东黎庶不受战火荼毒,也是为了孙氏基业能够绵延传续。但是一味示弱,曹氏便会以为江东可欺,兵甲不足,粮饷不济,曹军若不许和,六郡军民便只有死路一条。兵甲犀利粮秣充实,曹孟德就算对我垂涎三尺也要三思而后行。即便主公回心转意,江东也要能守住才好,是战是和,由不得我们一相情愿。我张昭主和,是为免六郡兵灾,为保孙家基业,不是为了将大好江山拱手送与曹氏!”
步骘默默注视着张昭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心中一阵澎湃感慨,半晌方道:“子布这番心底之言,为何不对主公明言?”
张昭提起笔管,一面蘸墨一面淡淡答道:“主公年轻气盛,不晓兵事之利害,妄言开战,徒逞矢石之能!可惜曹孟德毕竟不是黄祖,北军也绝非荆州兵可比。主公去年斩黄祖报得先将军之大仇,便自以为可以延先人之余烈,竟破虏之威名,一腔血气在胸,鲁子敬居心叵测,陆伯言书生狂言,在一旁挑唆蛊惑,极尽煽动渲染之能事,一味逢迎恭维,其心殊不可问。如此局面,我若再含糊其辞曲意进言,主公越发不会当一回事。吵一吵也好,主公动了意气,便会将我的话记在心里,不会顺耳而逝了。”
步骘叹道:“可惜主公身边都是鲁子敬等辈,一个肯真心为江东打算的都没有啊!这些小人竟置六郡安危于不顾,一心要主公做袁公路……”
“鲁子敬不是小人!”张昭冷冷打断了步骘的话,“他少习王霸屠龙之术,非我儒门弟子。此人居心叵测欲效苏秦、张仪不假,但他不是小人!”
步骘皱起眉头道:“说起居心叵测,陆逊那黄口孺子整日不阴不阳城府森严,把持着将军府的签书房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听说出入往来的都是一些北方口音之辈,说起来此人才真教人难以猜度呢。”
张昭摇了摇头:“他是江东士族安插到主公身边的一颗钉子,又娶了伯符的孤女,原本便应当小心谨慎。签书房职在消息信函往来,是主公洞察内外的耳目,他的嘴严一些也是该当的,否则便掌不了这个书房。鲁子敬原本是君子的心胸器宇,奈何一心要做管仲,辅佐主公成就小白霸业,被功业迷了心智,这才会分不清天下大势。所以你说他们是小人,是将李斯作赵高了,他们不是忠臣义士,但绝不是小人!”
他顿了顿,说道:“正好你来了,你去知会中护军程德谋,晚些时候过府议事。江东局面一日紧似一日,东南西北各路诸侯派驻柴桑的各色人马也该打扫一下了。一个月内,要让曹孟德再也得不到柴桑城内的半点消息。只有如此,才能让他摸不清虚实,也唯有如此,才能让他心存忌讳,求和之前,先要示之以威!”
步骘苦笑道:“子布这又何苦。主公以你为眼中钉肉中刺,柴桑的文武诸公以你为怯战之懦夫,你这番辛苦衷肠,又有谁能知晓?”
张昭正在提笔疾书,闻言笔锋一顿,随即咬了咬牙,一面继续批写公文一面用干涩嘶哑的声音说道:“周公谨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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