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卒以西太后之旨不敢违,乃拽荩,以竹鞭捶之,至四时之久。血肉横飞,惨酷万状,而未至死。最后以绳勒其颈,而始气绝……”在阴暗的刑部大狱中,八名壮汉用竹鞭连续抽打四个小时之久,沈荩“血肉横飞”之后还有气息,筋疲力尽的狱卒只有动用绳索将其勒至“气绝”。
无法想象,世界已经进入二十世纪,清廷依旧在实施野蛮残酷的刑法。留日中国学生创办的《浙江潮》刊文质问道:把一个国民用如此惨毒的方式残害于政府的监狱里,没有宣判书,甚至没有宣布任何罪名。如果不能说出该杀的罪名而动用非刑,那么“今日可以无故而杀一沈荩,则明日即可以无故杀吾四万万同胞”。这是一个什么政府!
国人评述道:“同胞视此,则直以为满清政府与吾国民宣战之端。”
而外国人以为:“沈荩之死,震动人心较之俄日开战尤甚。”
一介文人的悲惨呼号在中国近代史中缭绕不绝。
血与肉的飞溅足以证明清廷残暴的统治已经走入绝境。
尚在狱中的章太炎写诗悼念:不见沈生久,江湖知隐沦。萧萧悲壮士,今在易京门。
魑魅羞争焰,文章总断魂。中阴当待我,南北几新坟。邹容和诗:中原久陆沉,英雄出隐沦。举世呼不应,抉眼悬京门。
一瞑负多疚,长歌召国魂。头颅当自抚,谁为墨新坟。章太炎在狱中曾绝食七天,未死;曾与狱卒发生冲突被殴打,未死。一九○六年六月二十九日刑满出狱。
邹容“年少性刚”,不能忍受“狱卒侵凌”,“愤激内热致疾”。一九○五年四月三日深夜病死于狱中。
这时候,《革命军》已成“清季革命群书畅销第一位”,被誉为推翻满清帝制建立共和的中国之本。及至辛亥革命后,国人对以二十岁青春之躯献身中国进步的邹容评价道:“功不在孙(孙中山)、黄(黄兴)、章(章太炎)诸公之下。”
《苏报》案发生的一九○三年,是清廷心烦意乱的一年。
报刊反满舆论铺天盖地之时,孙中山余党的暴乱又开始了。
一九○三年一月,革命党人不但企图再次攻击广州城,而且还给他们将要建立的新政权起了个名字:大明顺天国。这是一个听起来颇有些古怪的名字。“大明”二字,既有明显的洪门色彩,也有反清复明的含义;而“顺天”显然与太平天国的历史有关。无论名字如何古怪,暴乱者宣称,中国未来的国家政体是:不要君王,只要民主。
这是自庚子事变以来令皇亲国戚、朝廷大员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苦闷心结:大清国的臣民两百多年都规规矩矩地过日子,怎么突然间宁可蹲大狱、受酷刑、掉脑袋也非要那个民主不可?民主到底有什么好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蛊惑力?
史称“洪全福广州举义”的暴动,其领导人是谢瓒泰、洪全福和李纪堂。谢瓒泰是兴中会员,惠州起义的重要领导人之一。他的父亲谢日昌是三合会元老,长期在澳洲经商,在海外有规模可观的商行。谢日昌最好的朋友是洪全福。洪全福曾是太平天国的干将之一,有人说他是洪秀全的三弟,也有人说他是洪秀全的侄子,他官至左天将,被封为“瑛王”,人呼“三千岁”,曾带领太平军转战湘鄂皖浙诸省。太平天国失败,他侥幸逃脱出走香港,在洋人的轮船上当了个厨师,年纪大了之后在香港挂牌行医。反抗满清政府的经历使他受到谢氏父子的崇敬,所以特别请他出山,称他为大明顺天国“南粤兴汉大将军”。李纪堂也是富家子弟,其父李陞是香港大富商。他热心革命,也是兴中会员,始终慷慨地资助支持孙中山。惠州起义时,他是管理起义款项的总账房。当时,孙中山交给他的两万元经费不够,他垫支了自己的很多钱。惠州起义失败后,他的富商父亲去世,分到手中的遗产价值百万,为了再次攻击广州城,他一次就拿出了五十万作为起义经费。
有史料显示,起义准备的时候,他们并没有让兴中会知道,而是在事后才报告给远在越南的孙中山。他们决定独自举事的原因尚无定论,但至少与惠州起义令他们万分失望有关。他们秘密地展开各项筹备工作,计划在春节大年初一那天,当广州城大小官吏带着家眷一起到万寿宫行礼的时候,以纵火为号,炸毁万寿宫,拿下军械局,焚烧火药库,占领各衙署,得手后宣布推翻大清政府,实行共和政体。起义的军事部署是:联络各会党武装及著名的绿林好汉刘大婶的队伍——刘大婶是个彪形大汉——然后兵分五路:一路坚守广州东北门抵御清军,一路夺取兵工厂并攻入西门,一路负责对付城里的清军,一路进攻万寿宫杀尽那些没被炸死的官吏,一路位于新城作为策应。